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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古琴 于 2025-8-15 18:01 编辑
陈寅恪听闻抗战胜利,喜吟一首
寒枪凝霜雪,焦土卧忠魂。十四年的硝烟里,残阳染透了断垣,冷月照遍了征尘;八年的抗战中,草鞋磨穿了山路,血痕浸红了衣襟。野火烧不尽春草,炮火摧不垮民心,千疮百孔的土地上,信念仿佛星斗长明。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一天红旗破云出、捷报传乡邻,古稀老妪激动地抚墙颤动,总角稚子兴奋地追逐鼓音。胜利的那一天,苦雨随着硝烟散,欢颜映得日月新。
陈寅恪听闻抗战胜利,吟了一首七律,先扬后抑,富有深意。
乙酉八月十一日起闻日本乞降喜赋
陈寅恪
降书夕到醒方知,何幸今生见此时。
闻讯杜陵欢至泣,还家贺监病弥衰。
国仇已雪南迁耻,家祭难忘北定时。
念往忧来无限感,喜心题句又成悲。
诗的大意是:
日寇投降文书昨夜送达,我清晨醒来才得知这个消息。真是何等幸运啊,今生竟能亲历这样时刻。当我得知喜讯时,就像杜甫当年听闻战乱平息一般,一边欢喜、一边落泪;又像贺知章晚年归乡时那样,内心万分欣喜,身体却已愈发憔悴。
国仇家恨已雪,也洗清了政权南迁的耻辱;只是家祭之时,仍然难忘北方故土尚未安定。回想曾经遭受的战乱之苦,忽然开始忧虑世事难料,心中便会涌起无限感慨;本来心怀喜悦地提笔作诗,可是写着写着,喜悦之情却又化作了深沉之悲。
乙酉年的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题目中“八月十一日起闻”,正对应着投降消息初传的历史瞬间,当时通讯尚不发达,胜利消息经报刊、广播逐步扩散,在民众中引发了从惊疑到狂喜的情感浪潮。
作为清华大学教授,陈寅恪在卢沟桥事变后被迫南渡,开启了长达八年的颠沛流离。他带着家人辗转数千里,目睹了山河破碎,亲历了物资匮乏,而支撑他坚强工作的正是国可亡、而史不可灭的信念,以及对民族复兴的期盼。
首联语言质朴,却蕴含着千钧之力。“夕到醒方知”,仿佛沉睡已久的民族,终于在曙光中惊醒。“何幸”二字,看似浅白,可是对于亲历国土沦丧、亲友离散的陈寅恪而言,能亲眼见证胜利,已是对苦难岁月的最大慰藉。
颔联化用杜甫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的狂喜,又以自比贺知章,暗合其少小离家老大回的衰病归乡之态。前者写民族胜利带来的本能喜悦,后者写个人衰病与岁月蹉跎的无奈。
这种对比深刻地揭示了当时知识分子的困境,他们与民族同呼吸,却又无法摆脱个体的局限。此时的陈寅恪,既有杜甫式的家国之喜,又有贺知章式的垂暮之悲,两种情感在诗句中碰撞,更显真实动人。
颈联将情感从个人推向家国,展现了深厚的历史意识。“南迁耻”直指抗战时期国民政府被迫迁都重庆的屈辱,而“国仇已雪”则宣告了民族尊严的重建。但诗人并未止步于欢庆,而是化用陆游家祭无忘告乃翁的遗愿,揭示胜利背后的隐忧。
此时东北虽将回归,但战后时局未定,民生凋敝,真正的国家统一、民生安定尚未实现。这种清醒的认知,体现了作者超越一时一地的长远眼光,即便在胜利时刻,也未放弃对现实的批判与对未来的忧思。
尾联完成了从喜到悲的情感转换,“念往”是对战乱中千万同胞牺牲、文化典籍损毁的痛惜。陈寅恪曾目睹长沙文夕大火中古籍化为灰烬,亲历香港沦陷时的饥饿困顿,这些记忆都化作他的“无限感”。
“忧来”则指向战后的未知,国家能否真正实现民主富强?学术文化能否摆脱各种干预?学者余英时曾说,陈寅恪的悲情是传统知识分子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是在狂欢中保持清醒的理性光芒。当狂喜的潮水退去,留下的是对民族命运的深沉思考。
全诗以时间为线索,以情感为脉络,用典精准而自然。杜甫的狂喜、贺知章的衰病、陆游的遗愿,既丰富了诗歌的文化内涵,又将个人情感纳入历史传统中,使个体经验升华为民族记忆,也体现了作者不为一时之誉、不为一时之毁的崇高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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