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千年老猢狲 于 2022-8-21 19:48 编辑
我与艾青 ——《治理大堰河》后记
艾青称得上是我最喜爱,甚至是近乎于崇拜的诗人。 我真正开始写诗是在上大学的时候,艾青对我的影响最大。也许是因为我生长在北方,一直到上大学之前都是在北京城南一个城乡交界的地方度过的。住在一个有着八十多户居民的大杂院里,院子本身又和一些农民的院子连着;院子的大门就对着生产队的大门,也因此很像是一个村庄。院子的周围都是农田,种着小麦、水稻、玉米,和各种各样的蔬菜;还有小河,河岸上有许多杨树和柳树;还有池塘,种着莲藕;还有池沼,是储水用的。到了冬季,那些农田就成了旷野,那也是最为我喜爱的。大院的边上是铁路,从当时的永定门火车站(现在的北京南站)开出的列车上的旅客也许会将对我的印象带到北京以外的许多地方去,因为每当列车开过而我又站在铁路边上的时候,我是常常对他们投注着羡慕之眼神的。还有这里离城里很近,徒步用上一两个小时就可以走到天安门广场去,而大院里的许多成年人也都是在城里上班的,因此这里也还算不上有多闭塞。总之,这样的环境与艾青的诗里所描写到的景象是有一些类似的,而且我开始写诗的那些年也仍然生活在那里。那时,我经常拿着艾青的诗集到田野里去散步,有时我会钻到河岸上的一些洞穴(是挖黏土的人掏出的)里去默默地读,也有时会站在河岸上或旷野里去大声地朗诵,朗诵到高潮时和嚎叫也差不了多少,那些偶尔走过的农人一定会以为我有些不正常,甚至还要怀疑我是发了疯。当时的我也的确觉得这世界上仿佛就只有我一个人是人而别人都是猪猡。我与艾青是有着同样的感觉的,我们是一样满怀着苦闷和忧郁的人。 我早年写的诗无疑是要有着一点艾青味儿的,虽然后来被我在结集时删掉了许多,但至少还有一些是不舍得删掉的。这些诗被留在了集子里,别人看不出来,但我自己还是知道的。 那时候除了艾青之外当然也读许多诗人的诗,但除了艾青之外就只有李金发最能打动我了。艾青是要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所以总是在赞美着太阳;李金发却要始终停留在黑暗里,甚至还要朝着更黑暗的地方进发,我觉得这两种感觉我都有。我后来的诗或许正是艾青和李金发的结合,最后也只好将神凝于一点来做一个神人,“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去了。 大学毕业时我的论文先是写的李金发,没有被通过,那是老师的问题,因为那老师是不大喜欢李金发之黑暗的;后来又写的艾青,也只是勉强通过,那也还是老师的问题,因为那老师正是当时正在流行着的朦胧诗在学术界的靠山。我至今也还是看不上我上大学时的那些所谓的教授,我觉得他们似乎连我小学、中学时的老师都不如,但这也许就是我的问题了。 艾青这一代的诗人我见过贺敬之和臧克家,上中学时也不止一次地朗诵过他们的诗,但也仅仅是如此而已。艾青逝世我是知道的,也知道哪一天在八宝山举行告别式,而且我的住处离八宝山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但我还是没有去。既然生前都没有见,死了再见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只是透过窗子朝着火葬场的方向望了一望,也就算是寄托了自己的哀思了吧。另外当时也正是我很颓唐的时候,觉得自己是连诗人那个圈子也并没有进去的,而那些由一些所谓的朦胧诗人组成的圈子我也实在是不屑于进去的。即便是到了现在我似乎也还是这样的感觉,至于还在干着一些与诗有关的事,那实在只是因为我还活着。活着就要给自己找一些事来干,而这些事能否对将来的世界有一些意义,我自己也是不能肯定的。 其后是艾青的百年诞辰纪念书画展,我参加了,画了一幅《古松》。开幕那天我也去了,见到了艾青的夫人高瑛,也便得到了一尊艾青的不大的铜像;还得到了一本《艾青代表作·大大堰河——我的保姆》。我以前的《艾青诗选》已被翻烂了,这部新的正好接上。前些日子,有个诗歌朗诵会说是要我去吟唱古诗词,我也想准备一首新诗来朗诵,便想起了艾青,把他的《北方》重新读了几遍,也因此便发现了艾青的一些问题。我以前读艾青,是带着一种冲动的,也因此从没有想过艾青会有什么问题,但这回是不仅要读而且要背下来去朗诵,感觉就有了变化,也可以说是有一些理性化了。尤其是在去年改译了几个外国诗人的诗之后来再来读艾青,一些问题就从字里行间跳了出来,让我几乎不能忍受。但当时也没有想到要来修改,只是随便地做了一些调整而已。后来那个朗诵会没有搞成,但我却在一个与北京的雾霾现象有关的讨论会上演讲时把艾青的这首诗朗诵了,也算是没有白背;而且效果也算得上是极佳,因为艾青在《北方》中所描写的北方的沙尘暴和北京的雾霾实在是有一些相像的。再后来我又在“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的时候,终于开始了《治理大堰河》的工作。 去年我改译了泰戈尔、惠特曼、聂鲁达、尼采,我知道那就已经是要费力不讨好了,现在又来修理艾青,或许不仅是更要费力不讨好,而且还有可能是要引起诟骂的。但我想至少我自己是对得起我自己的,而且只要诸位在天有灵,他们也是都要感谢我的,因为我认为我是做了一件有益于他们的事。几位外国诗人的作品要改译,问题自然是出在先前的译者。艾青的大堰河之所以需要治理,那当然是因为艾青本身的问题。但艾青自然还是艾青,我也还是我,我的工作或许只是给太阳擦去了表面的黑子而使其更加明亮了而已,我也自信是做到了这一点的。这对于与诗无关的人或许是一点意义也没有,但对于现在和将来还要与诗发生一些关系的人来说却是多少都要有一点意义的。 有国学大师之称的已故的季羡林先生说过中国的新诗是失败的,如果要做的话或许应该推到了重来。我不大清楚季羡林先生是怎么样才得出这样的答案的,但我却觉得历史就是历史,而文艺作品,尤其是诗,或许是可以经过几代人不断修改来完成的,尤其是像新诗这样的带有草创性质的东西。比如《诗经》中的诗也应该属于这一类,那是经过了孔子删订的,谁能肯定孔子在删订的过程中没有做过修改呢。或许那些诗在最初的时候也是有着许多问题的,经过了孔子的修改之后才有了现在的模样,也因此而成为了经典。对于新诗,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做一下这样的事呢。 我是属于二十和二十一两个世纪的人,我以为我们这一代人有一个使命就是承前启后。人生不满百,人活七十古来稀,孔子说人到了七十岁之后就应该可以“从心之所欲不逾矩”了,但孔子本人也只活了七十挂零,想起来这人生实在是很令人悲哀的。近几年来送走了几个身边的人都是六十上下的,昨天又送走了一个才五十九,我今年五十五,或许还是可以再做一点事情的,也只好在努力的同时来听天由命了。 今天早晨将这大堰河治理完毕,就又写了这些话,以为后记吧。
好了堂主人于北京西山 二零一三年三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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