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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30 14: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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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当代学人诗之精神气质
科举既废,士堕民弛,向之礼乐文明,道德风俗,皆等之刍狗,继业往圣,守中不移,惟见之于学人。
昔静庵词云:“妾身但使分明在,肯把朱颜悔。从今不复梦承恩,且自簪花坐赏镜中人。”其当代学人心灵之写照欤?当世学人而兼为诗人者,必治为己之学,必倡为己之诗,此其最荦荦大者。
陈寅恪曰:“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又自矜平生“固未尝侮食自矜,曲学阿世”,羡之若方丈蓬莱,寄之梦寐,存乎遐想者,乃在“追踪昔贤,幽居疏属之南,汾水之曲,守先哲之遗范,托末契于后生”。
钱钟书鄙弃朝市之显学,乃曰:“大抵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又谓:“一切义理、考据,发为‘文’章,莫不判有‘德’、无‘德’。寡闻匿陋而架空为高,成见恐破而诡辩护前,阿世哗众而曲学违心,均‘文’之不‘德’、败‘德’;巧偷豪夺、粗作大卖、弄虚作伪之类,更郐下无讥尔。黑格尔教生徒屡曰:‘治学必先有真理之勇气’;每叹兹言,堪笺‘文德’。穷理尽事,引绳披根,逢怒不恤,改过勿惮,庶可语于真理之勇、文章之德已。”论其宗旨,亦不过“为己之学”而已。
刘寂潮于举世不为不屑之时,潜心骈俪,自陈“贫贱之骄弥固,性情之僻渐成”,耽学乐道,则曰“人笑溺虫鱼之学,自欣识鸟兽之名”,不趋时学,狷介自任。
业师沚斋先生,年过耳顺,道其职志,曰:余少年时,愿为诗人,中岁以还,愿为学者,今则愿为一个人。
段颖庐评蒋元庆《赵古泥先生传》,引陈石遗名言:“诗者荒寒之道,无当乎利禄,肯与周旋,必其人贤者也。”乃颂其人曰“独守荒寒,穷其所擅,诚世之高贤也。”则其诗之卓尔不群,亦可得而知也。
自新文化烈焰煽起,而国人群趋为有用之学,文学一途,亦尊乐府而贬风骚,右平民而左士夫。延安颁谕,申令烦数,饥者之食歌之,劳者之事咏之,遂令吉甫为厮养,三闾若倡优。能弘士君子之道,颠沛造次,不易其志,多见于学人。风雨鸡鸣,忧患为心,赋情芳洁,怨悱为骨,仰挹浣花,无忝诗史,则当代学人诗可述者二也。
沈轶刘自序其诗,曰:“学诗二十年,无所入也。或诧何挈,乃强不能憍,柔不能屈。”非苏世独立,横而不流耶?
陈寂园《与友人书》云:“自我不见,于今三年,我之怀矣,亦何可言。往岁怀璧其罪,牵牛过堂,猥以衰迈之秋,遭此雷霆之击。于是闭关息驾,四顾萧然。倏忽逾年,奇祸继作。王前卢后,忝预其列。嗣是拥篲先驱,力役在道。或版筑于傅岩,旋磨砖乎魏阙。时作请室之囚,亦有蒲鞭之辱,如是者盖有日矣。乃复开篇恪诵,挥翰疾书,贾傅垂涕之辞,邹子吁天之录。试疚心而自责,殆皇天所不容。文字有灵,精诚可格。节临小满,始释南冠。老丑虽增,放歌弥乐。未赋刘琨之句,难酬任安之书。”较之临海之叹西陆、少陵之赋《北征》,沉哀巨恸,宁有二致?
潘受序潘伯鹰《玄隐庐诗》,以为其诗“思深意远,境高语妙,其感其情,皆今人之感与情;而其体制、其格律、其声调、其色泽,则无不古。直与时代相氤氲、相磅礴、相呼吸、相歌哭,而甘苦之,而性命之。上继风骚汉魏以来古典现实主义传统,转益多师而发扬之。非唐非宋,亦唐亦宋。不求与杜韩苏陆合而自合,不求与杜韩苏陆异而自异。”所以然者,盖因“伯鹰生际丧乱,九宇抢攘。早岁憔悴南冠,子瞻冤狱;中年播迁西蜀,子美风尘。忠爱缠绵,胸鸣热血。大而宗国之颠危,生灵之涂炭;小而一家之离散,一身之转徙。愤郁万端,狂去问天,哀来斫地,无可告语,则惟发而为歌诗以宣泄之。”然兹情兹境,非伯鹰一人独历之情,独经之境,实天下人共有之,而放一己之歌哭,成时代之心史,正当代学人诗之通性也。
五四以后,蔑弃古道,妖魔宋学,以礼乐为桎梏,谥道德曰杀人,更经“文革”摧残,拜金侵蚀,斯文一脉,扫地垂尽。当代学人,复多堕入论文、项目之彀,其有学人而兼诗人者则不尔,论学则必明行己有耻之义,为诗则备见择善固执之心,矫矫慥慥,宗圣自任,不啻程朱之后生,濂洛之传印矣。此当代学人诗可述者三也。
曾克耑寄迹海峤,序范伯子集,曰:“先生之为学,其本在诚,其用在仁,其道在通,其所忧伤愤叹,在邦国之兴替,人才之消长,而非声气之盈虚,身世之通塞。”马武仲论诗,以内行谨细、诚意正心为诗之质,曾氏特许为知言。苏文擢枕经胙史,《儒学论稿》一著,厚积而薄发,实其一生学术根基所系。
致徐复观教授书云:“清初顾、黄,惩明季讲学之空疏,反求诸经,志欲明体达用,以亭林之骛博,而《日知录》所用力者,仍以风俗名教节义为先。”所望于海外学人者,曰“以吾圣哲之至道鸿教,融液大释,内充畅于己,而外以正告于人前”,《陈希夷心相编述疏自序》曰:“近世昌人权而不言人性,争民主而不先民德。物畜而制之之馀,所以养人者,往往还为人害。人无戒慎敬畏之心,争为倡狂肆恣之言行。公然著书立说,以道德为谬妄,以文化为夭殇,以人性为虚幻。吾华先哲所以立人心之大防者,悉以封建而痛毁之。孟子所谓‘失其本心’,庄子所云‘哀莫大于心死’。众生作孽,苦难宁有已时?嗟夫!人无古今新旧之分,而心有善恶邪正之别,故今日而言正心术,殆不在于中智以下,才智之士,尤宜自勉!”探其大本,曰述古而保粹,用中而不趋时,当代学人诗所以卓异于五四派、江湖派、实验派者,此亦为一大端绪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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