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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王泽生 于 2015-1-7 16:07 编辑
【故乡的传记:烤车及其他_江湖有信长相忆】
(2015-1-7早4-7点)
毛的政治理想是大同,毛时代绝不是平均主义。——题记
前年我家以西,还叮叮当当,充满建筑工地的噪音,去年稀疏了一些,今年几乎绝迹了。去年,这一带安了路灯,巷子里不再漆黑。去年,这一片,跳街舞的仅限于夏秋,今冬却一反常态,几乎天天蹦嚓嚓了。小城流行冬舞,好个火辣的冬日情怀。小区里却是瑟瑟缩缩,小型车辆们穿上了防寒衣,就是大面被子,有蓝色的老外衣。有迷彩服那样的新外衣,设计的真够周到,车灯那块,帽耳朵似的扎撒起来。小蹦蹦车呢,则裹着彩条布,捆绑上,怕灌雪。
并非铁疙瘩们怕冷,而是天气太冷了。数九天足以让一切停摆,此刻,故乡也停摆着——处于彻头彻尾的农闲阶段。严寒是一大害,造成许多不便,也衍生了许多特异的习俗,比如东北三大怪、六大怪、八大怪、十大怪、十八怪等等。最见怪不怪的则是烤车了。我是老字号的网虫了,骨灰级的,有个经验,冬季硬盘凉了,一时半会就启动不了。这情况在乡下时候,伴随我整个冬天。邻居老赵家小四轮启着了,发出乌闷的硿硿声,也伴了我多年。特别是冬天的早晨五六点钟,邻居们还在焐着热被窝,他家就老早掌灯了,弄得鸡飞狗跳,犬吠挂着寒霜。他家是勤快人!
老赵干练,肯于钻计,所以才成了养车户,也算是村里最早的。二十五六年前,大队支书还是王焕章,俺们小队分来了两台小四轮,最原始的那种,或者说是三轮子。前端两个大胶轮,后边一个小转轮,有点像今天稻田地的水耙轮儿。就那,还是稀罕物呢,一般人弄不到,惟一的一台给了村支书大儿子,王彬子。他不善于持家,老婆肚子也不争气,一连串的女孩。后来也过败了世,远走他乡打工,这种情况的不乏其人,比如许大君、薛大冬子。这些姑且不说,我言外之意,养车必须是细心人,精打细算,擅于摆弄,否则便是累赘。俺屯子里,早期的养车户大都发了家,盖了大瓦房,娶了儿子。早年在乡下能有一台农用车,那足可以肥得流油,一圈种地户围着你,你就是响当当的车老板,这叫牛具。每年揽上十几垧地,趟三遍地,拉拉秋地,牛具钱就是一笔丰厚的收入。但凡养车的都是种地大户,还可以跨行业种植,比如兼种烤烟。长久以来,由于政策性偏斜,烤烟户们都蝈蝈起来了。
当然了,种烤烟需要胆子和经验,老赵天生胆小,但认干,和铁疙瘩打了一辈子交道。当年屯里兴起一股买车风,田洪昌、张百军、吕洪军等等,先期有了车。老赵也置气,一咬牙,揣着四千大洋开回来一台,蓝漆的小四轮。这车一直用着,虽然后轱辘换成了大轮胎,终究是小骨架,撑不起大骆驼,就被淘汰掉了。有人买,老赵舍不得,就用来豆地喷药。这台车是功臣,据我所知,曾发生过若干次事件。我大学毕业后,有几年始终帮老赵家干农活,一年冬拉沙子,在敬老院大下坡子那,正爬坡却爆了瓦。水箱烧干碗了,老赵没注意,能烧红了水箱,烧膛了。整个座机头报废掉了,他老伴嚎丧,老赵阴沉个脑袋,一言不发。
农村赋税未废除之前,俺那,年年冬天有砂石任务,用于养护砂石路。那些年,还没修什么村村通的水泥路,北呼兰河套子里的沙子,成了被搬运的对象。拉沙子的季节是腊月,砂石任务一旦下达,一声令下,一场大潮便铺天盖地了。夏秋涨大水,带来了丰富的沙子,堆砌在诺敏河大甩弯的北岸,那里是浅滩。冬天,小四轮子能凑上去,大铁镐,大板锹,叮叮当当嚓嚓嚓,冷啾啾气昂昂。同心干,呼兰河上热火朝天,那场景如今成了绝唱。最熟悉不过的是,那冬日轰鸣的马达声,成了久违的乡音,乡愁,挥之不掉。
冬天拉沙子,牛具户的砂石任务也要负责,所以要要起早贪黑,抢占砂场的好资源。不然,连瓜落也捞不着。早年他的车就露天,每次出征必须烤车;后来,改善了房屋的格局,把车弄到屋的中厅,可还是烤车。诺敏河这地方,嗷嗷叫的冬天太冷了,冷得过了分。夜间屋里住了火,外屋地就冰点以下了,尿罐子都冻牢靠了,只有老火炕是热的。烤车是寒带所特有的现象,在我记忆里,早年那些司机们都灰呛呛,活像个小黑鬼,是给烤车弄的。特别是大汽车,要钻到车底下,滚弄一身油污。小四轮只须一把柴禾,包米秸秆顺进去拢一把火,后桥壳子那,铸铁造烤很久。那里全是齿轮,充满了机油,可能是号数很低才凝固了。老赵这人家太过于细心,花钱能算计到牙齿里,怎舍得买防冻机油。
一棵棵大白杨,笔直的向天空耸立着,一棵棵电线杆甩着抛物线,从远处一节节的过来,又一节节伸向下一个村落,更远处是苍茫的雾。冻土之上,一切都是冻僵的。篱笆外灰堆上,几只老母鸡挠扯着,在寻找着一天的食粮。这户是老赵家,在我的前院,他家很怪,哪怕夏天青菜满园子,也撒开猪鸭鹅狗的,经常是小鸡钻菜园子,猪拱了木栅栏,闹得邻居起意见,嘴里不说,心里也犯合计。薛家屯风情原始的时代,可追溯到20年前,那时,满街猪粪牛粪。村间很盛行牛马犁杖,趟地拉地很大程度上靠牛马。邻居大户王,擅于养牛,父亲常说他们家族是打牛腿的,言外之意,没有读书人。邻居李树清呢,老牛死了就养马,图个哒哒哒的干起活来痛快。众人侍弄地吭哧瘪肚,老赵是另类,他也得了绰号——赵四档。并非他喜欢挂四档的车速,而是他族内排行老四。我叫他四大爷,他年长于我父亲。如今老赵七十开外了,老了,满口镶牙,腮帮子瘪了。他不再拼命往死干了,车上的活大半交由他二小子,他半退半隐。那些打牛腿的大户王的子弟,王新海王大江等,却异军突起,成了养车的好把式,也已10年开外,行家里手了。旧人换新人,小村子在凋敝在更新,10多年前电路还是木杆子,试想那多闭塞。
我的老宅子荒凉若干年了,老屋坍塌了。惟一不倒的是,那根水泥电线杆,戳在那,目睹那把锈迹斑斑的老锁头,挂在凄风冷雨中的样子。我不在故乡的日子里,惟有荒草证明那里曾住有一户人家。当年,那些水泥杆竖起来,我亲眼目睹了的。冬天里刨的线路坑,开春下柱子(大地刚化冻,铁锹铲下去还带着冰碴),夏天铺线路,足足忙扯了一年。大概是2000年前后,那个冬天异常的冷,伸不开手,甭说攥着镐把刨坑了。一个坑才不过五十块钱,就那,村里老曹家哥几个争着干,他们最擅长那活儿。输电线路的立杆,必须是冬天刨坑,下柱子才牢靠。黑色的油炸杆就另当别论了。
刨冻土就等于老虎吃天,大铁镐落下去,冻土比镐尖还硬。任凭双臂较力,震得你骨头簌簌欲断,眼冒金星。好不容易鏩开的冻坑,人困马乏,好似纹丝不动。这时候,就要弄一些柴禾拢火闷住,沤粪那样的焖火,狼烟一样缓缓燃烧,借助闷得持久,渐渐融开一些老冻土。这才能下抓扣,继续深入,但也只是蚂蚁啃骨头,一点点的攒,其实是一丁一点的凿。北大荒的老冻土比石头还硬,挖一米多还见不到软土,大都是一人多深。刨坑那可是气力活,哈出来的热气染白了须发,染白了下巴,染白了脑袋。劳动强度之大,可想而知了。
熏烤的办法是寒地常用的,包括夏天熏蚊子,秋头子熏田鼠。山野人家,烟熏火烤有风情,有味道,有细节,有故事,有道不尽的辛酸苦辣。诺敏河七八月份是雨季,过去几乎每天一场倾盆大雨,出门,不是黑色的高腰雨靴子,就是高高卷起裤腿,赤脚趟水,经常是玻璃渣子扎了脚心,像针扎一样疼。雨季过罢,小咬满天,乌央乌央的,比赶大集的还多。围着你专往脸上咬,打也打不掉,还不能挠。呼吸稍不留神就吸进去小咬,若是迷了眼,更是难受。一年四季劳动,时刻都得接受大自然的考验。这就是传说中的北大荒。
从亘古荒凉,到大开发带来的繁盛,从疯狂垦荒到水土退化,也不过半个世纪。我的小村庄也不过百年,如今一片凋敝,它始终没达到预期中的盛况,没能真正繁盛起来。我搬走了,留下一座空宅,始终想回去却始终滞留城里,始终书写着村庄的故事,却一直没着没落。如今空宅也成了废墟,邻居老赵家也搬开,买了新院落。他的老屋也三四十年,漏雨不成样子了。门檐上风雨苍苍,门梁上对联泛白,一切都在风吹日晒中老去,都在落魄中恍惚。那门联,仅存了两个残字:左边一个“福”,右边一个“寿”字。料想是,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吧。老赵家尚且如此,俺家更是满目苍夷,红瓦闲散在深草中,长满青苔。土坯残垣倒闭,柱脚石孤零零的卧在那,惟有那尊影壁墙还在,一具直径一人高的大磨盘而已。好个久经风雨的院落。
父辈们和农家院的故事,到我这,成了断层。这一夜,我循着乡愁,回顾薛家屯小四轮的发展史,回味一些特别的乡土词汇(烤车、养车户、牛具)。这个阳光满窗的早晨,心欲归而身在外。每一天都是心灵之旅。乡愁如酒头,亲口尝了,你才会懂得。时代的变革,好多人从农村涌向城市,村庄空落落起来,老人留守起来。我坚守着家园的概念,一把解不开的心锁,横在眼前。我知道,即使扛过这段时间,也不会痊愈。这病根是天生的,是故土带来的。
乍晴乍雪,寒潮不散霜飞晚。烤车,那单调的烟火,一整代人的记记。做牛做马,一整代人的命运。机械化,一整代人的梦想。老赵和一个小四轮车头相伴,拼命攒钱,致力于小康,到头来还不是劳痕累累,一世凄凉。那种四轮子,笨车头,不是电打火的,乌拉把要拼命的摇。十字腊月,车体过凉,冻得死住了,摇晃若干圈都没半点声息。柴油座机上,那个硕大的转盘,全靠膀子的劲儿了。冬季摇车最是累人,裉劲的时候,要两个人对着摇,循环往复,均摊180度还吃重呢。今天,机械化实现了,乡村却分外荒凉。家,已经成了一座剥落碑文的荒冢。江湖有信长相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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