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诗中的隐喻意象鉴赏

羽佳蒙汜

    除李商隐之外，唐诗人之中较为爱用、善用隐喻意象的恐怕要算李白了。这种情形的出现应当说不是偶然的李商隐之所以大量运用隐喻意象，恐怕是为了表现他的那些在当时不便直接道出的感情经历；而李白之所以较为大量地运用隐喻意象，恐怕是因为李白的诗直接抒情的力度强，诗风豪放，如果他不较多地运用隐喻意象的话（写景抒情对于直抒胸臆是不大方便的，而隐喻意象却可以和直接抒情很自然地融合），他的诗也许就会由于太多的直接抒发而变得一泻无余，而缺乏形象感、含蓄感李白诗中的隐喻性意象从其个人独创性和深隐的程度来看不及李商隐，他的隐喻意象具有一种几乎信手拈来的性质，这样一种性质是很符合李白的诗风的，正是这些几乎信手拈来的具一定新颖性的隐喻意象，十分自然、几乎不露痕迹地化入到他的那些豪放的诗中，使他的诗既有着痛快淋漓的、豪放的情感表现，但又不至于流于一泻无余、空洞叫喊。
     仔细品味，就会发现他的那些较为密集的隐喻意象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例如他的《行路难三首》（其一）：
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粗略一看，会觉得这首诗是相当直接抒情的，几乎就没有什么意象，其实大不然。这首诗除前四句外，句句都是意象性的表达，例如“欲渡”、“将登”二句是隐喻其仕途多舛、困难重重。这样一隐喻，就比直接表达要形象得多、含蓄得多、甚至也有力得多；甚至这两句隐喻还具有相当的境界性。“闲来”二句亦可算是隐喻（当然当作典故亦可），其意是说现在尽管怀才不遇，但一定会时来运转，被皇上发现；即使两个“行路难”亦不是直接抒情，而是用“行路难”来比喻生活、求取功名的艰难；“多歧路”也是指有很多种立身扬名的路子，只不过“我”还没有找到罢了。最后两句更是精彩的隐喻，它在我们眼前立时呈现了一幅生动形象的画面，仿佛我们真看见诗人在乘风破浪，高挂云帆横渡沧海；另外，情感表现也比直接表达更含蓄、也更有力。
    这首诗有如此多的隐喻意象，为什么我们会觉得全诗竟是直接抒情的呢？这就是因为李白的隐喻意象具有信手拈来的特征，它们几乎不露痕迹的化入到全诗的豪放性的抒情结构中去了。但我们反过来一想，如果这首诗真的不用任何隐喻，而全部直接抒情，将会成什么样子呢？如果将“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改为“仕途道路多艰难”那还成为诗吗？如果将诗中的隐喻意象都改为直接表达，那有名的《行路难》还成为“行路难”吗，李白还成为李白吗？可见，在一个豪放性的李白中，还有一个喜用且善用隐喻意象的李白（应当说，上面的一些隐喻意象具有着一定程度的新颖性和个人独创性）。
     又如他的《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的后半，也几乎句句包含着隐喻：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状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得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与上一首诗一样，乍一看会觉得这些诗句全是直接抒情的，但实际并非如此，如以“蓬莱文章建安骨”来比喻东汉建安的诗文，以“清发”来比喻谢朓诗的清丽及在诗歌创作上的承先启后之功，以“欲上青天揽明月”来比喻他们的伟大抱负，以“抽刀断水水更流”来比喻排解不开的无尽的愁绪以“散发弄扁舟”来指代隐居，就都是隐喻性的语言。虽然中间有些隐喻是常用的，不是十分新颖巧妙。但如果在这样一首诗中，不是大量运用这些看似信手拈来的隐喻的话，这首诗的成功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再如他的《妾薄命》：
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这首诗的题材应当说并不新颖，诗人在此诗中也并不别有寄托，其中甚至还有些议论的成分。可以说，这首诗之精彩，几乎全在于其隐喻意象的运用。例如以“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来比喻她得宠时的春风得意，以“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来比喻她的失宠，就极具表现力而且形象；又如以水的“各自东西流”来比喻昔日恩爱的夫妻如今形同路人以“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来象征其得宠与失宠的巨大对比，也都是一些看似信手拈来，但其实是比较精彩、新颖的隐喻意象。正是这些隐喻意象的运用，使诗不至于流于直露的叙述和议论，增强了诗的形象性，也大大加强了诗的情感表现力。在李白的诗中，包含着这样信手拈来的隐喻的诗不知凡几，如仅是《古风五十九首》中就有：“王风委蔓草，战国多荆榛。龙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
    （其一）、“乃知蓬莱水，复作清浅流”（其九）、“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耀。”（其十）“桃花开东园，含笑夸白日。偶蒙春风荣，生此艳阳质。宛转龙火飞，零落早相失。讵知南山松，独立自萧瑟？”（其四十七）在像《古风五十九首》这样高度直抒且兼有议论的诗中，如果不是有机地融汇进相当的隐喻意象的话，李白的这些诗的艺术价值是很值得怀疑的。所以说，李白的诗，并非“豪放”二字所能概括，至少，他的隐喻意象的大量运用，是他豪放的重要补充，或者就是他豪放的一部分。除以上例子外，其他如“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等，也都是一些比较有创造性的隐喻。

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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