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填词的若干问题

三余草堂

关于填词的若干问题            三余草堂辑
范诗银
    词，以独特的真诚、纯净、痴情、唯美，延续着自己的生命，同时融入视其为主人的那些人的生命中。
范仲淹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词可以真诚地表达诗人的情怀。如这首词就道出了这位边关老帅对国家和事业的忠诚，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
晏几道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词适宜表达纯净的感情，比如文士与歌妓。词起源于此，承载起这方面的内容，自是当行本色。
辛弃疾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痴情于词的词人，才可能通过词这一文学样式表达自己的痴情，词与词人情是通的，如辛弃疾的这首词。
我的蝶恋花·山杏：
一树妖娆花落早，未待东风，吹绿连天草。报得春光无限好，可怜却比春先老。
拾取残红涂画角，做伴霜刀，守望边关晓。万里寒云匀未了，杏花迷乱梨花少。
词是美的，可以说，词是所有文学样式中最美的，而且不论题材，不论情绪，激昂沉郁，均有美在。词是唯美的。
一千多年的科举，没有词的影子，词没有沦为人们脚下的踏板；心灵跳动在字里行间，真实地映照出那一刻自己的影子；它与你相依相扶着，迎接着明天，走向永远；难以言说、似能感觉到的美，就永远地留在了人世间。词是感性的。对词有这样感性的认识，就会爱上词，并把倚词之声、填心之词，作为自己美妙的可以言说的生活状态。

一、词的艺术特色
王国维认为，词之为体，要眇宜修。叶嘉莹认为词具有富于言外之意蕴的特质。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楚辞·九歌·湘君》：“美要眇兮宜修”，《楚辞·远游》：“神要眇以淫放”。把前人对两处“要眇”的注解结合起来看，要眇也为要妙，“要眇宜修”的美，是写一种女性的美，是最精致的最细腻的最纤细幽微的，而且是带有修饰性的非常精巧的一种美。王国维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就是说词有这样的一种美。

叶嘉莹在讲《人间词话》上卷结束时讲到：“我认为，好的小词之中有一种潜能，这种潜能可以通过象征的作用或符示的作用来体会，也可以通过语码的联想或语言的结构来体会。总之，小词是以具有这种丰富的潜能为美的。
李清照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日常闲愁，缠绵相思，月圆解不得秋凉，流花载不去离愁。人间最美是相思！读此词，当有此感。
李清照南歌子：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国破家亡，风华不再，苍天可也知道，长夜可也知道？旧衣堪睹，旧情堪温，可似旧时？家国之悲，空满愁怀。读此词，应有同感。

词兴起于唐代，一般词选本都把李白忆秦娥放在前面：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此词上片极其婉转，下片极其悲壮，埋下了后人把词分为婉约与豪放的种子。尤其最后两句，被称为千古绝唱，“关千古登临之口”。我们可以想到毛主席的娄山关结句：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真是绝唱不绝，自有新句。

词经过五代温庭筠、韦庄、李煜等词人的引领，得到较快发展。
温庭筠的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温庭筠的词以及《花间集》中不少词作是有寄托的。香草美人，理想情怀，尽在温丽芊绵中蕴藉着，释放着作者，感染着读者。

词在宋代达到高峰，欧阳修、苏东坡、周邦彦、李清照、辛弃疾、吴文英等巨星闪耀，流传至今的优秀词作也达到两万多首，词也由此而被冠上了宋词的称谓。

元明两朝词坛比较沉寂。宋词在明末及清朝得到“中兴”，纳兰性德、朱彝尊、陈维崧，被尊为清词三大家。但真正可与宋词媲美的也就是婉约派的陈子龙、纳兰性德，引领豪放派的陈维崧和清空派的朱彝尊，皆逊于辛弃疾、苏东坡。试看他们的具有代表性的词：
陈子龙的菩萨蛮·春雨：
廉纤暗锁金塘曲，声声滴碎平芜绿。无语欲摧红，断肠芳草中。
几分消梦影，数点胭脂冷。何处望春归？空林莺暮啼。
抗清名将的词，如此之婉约，足见词之要眇宜修的特质是多么深刻地植入人们的心中。

纳兰性德的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这是一品带刀侍卫的词，夜深千帐灯一句，更被后人称为其境界堪与“黄河落日圆”相媲美。

朱彝尊的桂殿秋：
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朱彝尊此词被况周颐尊为清词第一人第一词。

陈维崧的醉落魄·咏鹰：
寒山几堵，风低削碎中原路。秋空一碧无今古，醉袒貂裘，略记寻呼处。
男儿身手和谁赌。老来猛气还轩举。人间多少闲狐兔。月黑沙黄，此际偏思汝。
陈维崧是陈子龙的学生，五十四岁中进士，四年后去世。此词写得声色俱厉，极具雄健之美，具有“顽者警、懦者立”的震撼效果。

夏承焘的浪淘沙·过七里泷：
万象挂空明，秋欲三更。短篷摇梦过江城。可惜层楼无铁笛，负我诗成。
杯酒劝长庚，高咏谁听？当头河汉任纵横。一雁不飞钟未动，只有滩声。
这首词作于一九二七年，作者时年二十七岁。此词极为空灵高古。夏先生晚年曾要求学生，在其离世时不要哭，而要吟诵这首词为其哀悼并送行。

唐圭璋的采桑子：
江山信美非吾土，为客年长，何日还乡，梦里秦淮新画梁。
云中更绝飞鸿字，两地思量，明月茫茫，一度登楼一断肠。
唐先生词大雅若俗。其桃李满天下，韵文学会会长南京师大钟振振教授即其一。

龙榆生的浣溪沙 ：
还向潮痕觅梦痕，孤山寺北水云根。堪留恋处是黄昏。
凝紫烟光归棹急，暗黄杨柳乱鸦翻。残霞一缕系春魂。
龙先生词承宋人衣钵，自成面目。更是宋词研究大家，其《唐宋词格律》最受吹捧。

孔凡章的明月生南浦：
空自温馨空自热。百折千磨，只为今天设。纵使此心明似月，也应愁照销魂别。
行过花前肠百结。人见红英，我见啼鹃血。愿历恒河千万劫，诗魂不改清如雪。
孔先生词雅正华美，深得宋人意，被世人称道。

沈祖棻的浣溪沙 ：
芳草年年记胜游，江山依旧豁吟眸。鼓鼙声里思悠悠。
三月莺花谁作赋？一天风絮独登楼。有斜阳处有春愁。
沈先生词深婉有致，豪气不让须眉，被称为近代第一才女。

丁宁的浣溪沙：
十载湖山梦不温，溪光塔影酿愁痕。数声渔笛认前村。
芳草绿迷当日路，桃花红似昔年春。天涯谁念未归人。
丁先生词以心运语，思深情真，富有穿透力。
词最突出、最本质的特色一是美，概括讲有婉转之美，壮阔之美。细分可为十美：自然之美，性情之美，语言之美，意境之美，忧愤之美，爱国之美，欢畅之美，消闲之美，婉约之美，豪放之美。二是真，真心，真情，真愁，真欢，真恨，真爱，真善，真美，真怒，真悲……

二、词的形式和句式

词是配合音乐的一种文学样式。它原是“燕乐”的歌词，所以原名叫“曲子词”，后来到南宋脱离音乐，成为纯粹的文本文学样式，也就简称为“词”了。但南宋姜夔，精通音律，自创不少词牌，有十七首自度词牌的曲调流传下来，如有名的暗香、疏影。直至现在，填词造诣较高的词人，仍然把词的文字尤其整篇所蕴含的韵律美，作为衡量自己词作的一条重要标准。
第一，依谱填词。
作词是按照词谱中的词牌的相关规定填上自己心仪的词，因此称之为填词。每个词牌句数、字数、声韵都是明确的。起初，词牌名也就是词名，如李白的忆秦娥。又如唐末宋初欧阳炯的《南乡子》：路入南中，桄榔叶暗蓼花红。 两岸人家微雨后，收红豆，树底纤纤抬素手。更多的词，词牌下面另有题目，如张炎高阳台·西湖春感：

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 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 、春已堪怜。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
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 仄平平仄平平韵 平仄平平 仄平仄仄平平韵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平平 平仄平平韵 仄平平韵 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韵
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边。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平平平仄 仄仄平平韵 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韵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平平 仄仄平平韵 仄平平韵 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韵
高阳台是词牌名，题目是西湖春感。高阳台共一百字，二十句，十平韵。每句字数，毎字平仄、用韵的位置都是固定的，不能随意改变，只能依照牌子的声律填人平仄的字。随着填这个词牌的人越来越多，也就有了变化和不同，出现了另外的三体。一是蒋捷的一百字，前段十句四平韵，后段十句五平韵。二是宋人刘镇的一百字，前后段各十句、四平韵 。三是王沂孙的一百字，十八句，八平韵。
不少词牌也不止一个叫法，如高阳台也叫庆春泽慢。
填词习惯上叫“倚声填词”，那时候是可唱的，所以强调“声”；现在不能唱了，也就叫“按谱填词”了，强调的是词谱。词谱比较流行的有以下几种：

《钦定词谱》也称康熙词谱。成书于康熙四十九年，是康熙皇帝让陈廷敬牵头搞的。共收入盛唐以来到元代词作八百二十六调，共两千三百零六体，是目前最全也最有权威性的一部词谱。康熙年间的万树还编过一部《词律》，六百六十调，一千一百八十体，成书于康熙二十六年。

《白香词谱》由清朝嘉庆年间靖安人舒梦兰字白香编选。选录了由唐朝到清朝的词作品共一百篇，凡一百调。为便于初学者，每调还详细列注平仄韵读，是一部真正的词谱。缺陷是所选例词有的品位不高。

《唐宋词格律》为龙榆生在大学讲授唐宋词的讲义，原名《唐宋词定格》。收词牌一百五十余调，每一格附有一至数首唐宋人名作。因是《定格》，毎调极少有可平可仄的标注，比较严。后附有《词韵简编》。

《词谱简编》为四川杨文生编，收一百三十八个词牌和近四百五十首著名的唐、宋词。脱胎于《钦定词谱》，吸收近人研究成果，宽严适中。谱与词对应排版，清晰醒目，很好用。后附《词林正韵》。1981年在山西大同新华书店书库翻得此书，一直跟随我。

王力《诗词格律》也列出四十多个词牌（概要版）。

启功先生《诗文声律论稿》中对“词曲中的律调句”作了专题论述，只涉及个别词调。

《实用词谱新编》由罗辉选取《钦定词谱》中常用的近二百个词牌选编而成。主要特点是采用数据分析的方法，力求对字、句、韵的关系等进行归纳梳理，找出具有规律性的认识。
作品的感情要和词谱的声律密切配合。填词之前，先要选词牌。应该了解哪个词牌是适合于表达哪样的感情的。如忆江南、浣溪沙、浪淘沙、鹧鸪天、临江仙等，适宜表达谐婉情感；满江红、永遇乐、破阵子等，适宜表达豪迈激壮的情怀；摸鱼儿、金缕曲、兰陵王、六州歌头等，适宜表达激越郁勃的情绪；少年游、南乡子、江城子、小重山等，适宜表达清亮和婉的心情；阮郎归、蝶恋花、青玉案、南歌子等，适宜表达缠绵幽婉的情调，等等。选词牌主要是选择牌子的声调感情，正确地选择词牌，才能恰当表达思想感情。
选取与自己所要表达的感情一致的词牌，不可以单看牌名。有些词牌有特殊的来历和习惯的用途，不能不知道。如：不能拿《贺新郎》这个牌子作为祝贺结婚的词，因为这个牌子是慷慨激昂的，与“燕尔新婚”的感情不相干。也不能用《千秋岁》这个牌子来作祝贺生日的词，因为这个牌子是适宜于表达悲哀、忧郁的情感的；宋代的秦观曾经填过这个牌子，有“落红万点愁如海”的名句，后来秦观被贬官，死于路途之中，他的朋友们就用这个悲哀的调子来哀悼他。秦观词是这样的：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再如《寿楼春》，也不能因为它牌名里有个“寿”字，就以为可以作为祝寿的词，实际上它的声调也是悲哀的。史达祖就有悼亡的寿楼春·寻春服感念：

裁春衫寻芳。记金刀素手，同在晴窗。几度因风残絮，照花斜阳。谁念我，今无裳？自少年、消磨疏狂。但听雨挑灯，攲（qi）床病酒，多梦睡时妆。
飞花去，良宵长。有丝阑旧曲，金谱新腔。最恨湘云人散，楚兰魂伤。身是客、愁为乡。算玉箫、犹逢韦郎。近寒食人家，相思未忘苹藻香。

当然也不绝对。辛稼轩就曾用千秋岁祝贺史致道寿辰，

第二，片与过片。
多数词由两段组成，不分段或三段以上的相对较少。一段叫做一片。一片就是唱一遍。片也叫做“阕”，习惯上也称上阕、下阕。后人也有把一首词叫做一阕的。一首词上下片的关系要做到不脱不黏，似断非断，似承非承，既有联系而又不混为相同。因此，最难做的是第二片的开头，它有个专门的名字叫做“过变”。这意思就是说，它是上下片音律的过渡起变化的地方。在这里唱（读）起来特别好听，因此，要用精彩的句子，表达丰富的感情。
如柳永的定风波：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duo朵），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nen)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过变“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这是用自言自语的语气来表达惜别、伤离的感情的。

再如姜夔的一萼红：
古城阴。有官梅几许，红萼未宜簪。池面冰胶，墙腰雪老，云意还又沈沈。翠藤共、闲穿径竹，渐笑语、惊起卧沙禽。野老林泉，故王台榭，呼唤登临。
南去北来何事，荡湘云楚水，目极伤心。朱户黏鸡，金盘簇燕，空叹时序侵寻。记曾共、西楼雅集，想垂杨、还袅万丝金。待得归鞍到时，只怕春深。
过变：“南去北来何事？荡湘云楚水，目极伤心。”是用动荡的语气写的，吟诵起来特别富于感情。姜夔在这首词前有个小序：丙午人日，余客长沙别驾之观正堂，堂下曲沼，沼西负古垣，有卢橘幽篁，一径深曲。穿径而南，官梅数十株，如椒、如菽，或红破白露，枝影扶疏。著屐苍苔细石间，野兴横生，亟命驾登定王台。乱湘流入麓山；湘云低昂，湘波容与，兴尽悲来，醉吟成调。
过片的脱黏断承处理不好，黏承过紧，内容范围和感情张力会受到限制；脱断过疏，一首词又好像脱节成了两首。这两个方面不可不注意。

下面举个我的例子，汉宫春·过伶仃洋：
酸眼羞风，过唐波汉渚，越时红日。明帆宋舵，断桨锈锚摇碧。伶仃旧句，是梦中、枕边堆泣。三百载，三番叠泪，休说了无痕迹。
谁携念丝情笛。喷楼高月小，黄芦紫荻。丹心几睹，幸有汗青曾识。千年绝唱，漫谱来、金徽重拭。抛冷帕，云花湿手，掬我梦边潮汐。

第三，长短句。
词的句子大部分是长短不齐的，如秦观的词集叫《淮海居士长短句》，辛弃疾的词集叫《稼轩长短句》。

一字句的词牌如归字谣、十六字令、钗头凤等，不太多。

二字句如单调词牌调笑令、如梦令，在长调中多是在过片，如满庭芳、渡江云、木兰花慢、石州慢等，还比较多。而且，过片的两字句，多为双平或平仄声。

三字句就很多了，而且这是词区别于诗的一个重要方面。主要有两种形态：三字独立成句，三字逗断与后面的字组成似断实连的句子。平仄上除三平外都有。如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四字句在词中出现的频率最高，尤其长调中，几乎都有四字句。平仄上样式很多。值得注意的是，有的词牌中四字句全可调，但我还没见四平或四仄的。特别是一三、三一句式是词独有的。如“对长亭晚”、“方留恋处”。
柳永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五字句、七字句与律诗诗句相同，各种变化大体相同。只是读时有时是一四结构，如“竟无语幽咽”，这在诗中少见。
六字句在长调词中多见，一般是两两音节。有的六字句在整首词中特别重要，应予以格外注意。
如周邦彦昼锦堂：
雨洗桃花，风飘柳絮，日日飞满雕檐。懊恼一春幽恨，尽属眉尖。愁闻双飞新燕语，更堪孤枕宿酲忺（chengxian）。云鬟乱，独步画堂，轻风暗触珠帘。
多厌。静昼永，琼户悄，香销金兽慵添。自与萧郎别后，事事俱嫌。短歌新曲无心理，凤箫龙管不曾拈。空惆怅，长是每年三月，病酒恹恹。

八字句多是上三下五，以顿号顿开。九字句、十字句也多是前三字顿开。当然也有例外，如柳永的八声甘州首句：对潇潇暮雨洒江天，　一番洗清秋。李煜的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如岳飞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又如辛弃疾的摸鱼儿：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李煜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词的句与句之间的关系与一般文章有不同之处。辛弃疾的下面这首词独步千古，与上片六句写法不无关系。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词用长短句，一方面是为了适应音乐；另一方面，也为了更容易表达复杂的感情，可以是慷慨激昂的，也可以是委婉细腻的。陈亮有一首《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下片的开头是“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作者把三个三字的短句和一个十一字的长句连接在一起，表达他突兀不平的愤慨。大意是说：我们是一个有高度文化的民族，却不能抵抗外来侵略，反而向落后残暴的异族屈膝投降，这多让人气愤。他这首《水调歌头》过变的几句，在所有宋代人作的这个调子过变的例子中，可以说是最能充分表达文字力量的句子。又如李清照的《如梦令》：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有对话，有反问，五、七言诗句是没法表达的。

三、学词门径简说
问途碧山，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余所望于世之为词人者，盖如此。

这是清人周济在《宋四家词选》序言中说的（1781年-1839年，字保绪，一字介存，号未斋，晚号止庵。江苏荆溪今宜兴人，词人及词论家。）
周济蝶恋花：
柳絮年年三月暮，断送莺花，十里湖边路。万转千回无落处，随侬只恁低低去。
满眼颓垣欹病树，纵有余英，不值风姨炉。烟里黄沙遮不住，河流日夜东南注。

周济说王沂孙：碧山（字圣与，号碧山、中仙、玉笥山人，有《花外集》）餍（yan）心切理，言近指远，声容调度，一一可循。思、笔，可谓双绝。
王沂孙天香·龙涎香
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夜采铅水。讯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红瓷候火，还乍识、冰环玉指。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云天气。
几回殢（ti）娇半醉，剪春灯、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谩惜余薰，空篝素被。
上片说采香、制香、香形、焚香，下片说佳人焚香、士人焚香、荀令老去无香可焚、寄望余香熏被。

王沂孙的词以咏物见长，从思想内容上看，有寄托，言亡国之痛，辞情凄苦，；从手法上看，声调内容协调，笔致曲折可寻。

周济说辛稼轩：稼轩（字幼安，别号稼轩居士，有稼轩长短句）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沈著痛快 ，有辙可循，由北开南。

辛弃疾念奴娇·书东流村壁
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刬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轻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
闻道绮陌东头，行人长见，帘底纤纤月。旧恨春江流未断，新恨云山千叠。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
上片说棠梨花落、屏边梦冷、曾记轻别、惟与燕说，下片说帘后身影、恨若水云、镜花难折、吾老华发。以佳人喻家国，尤以“料得”为奇，相思之意，惆怅之情，无可奈何，催人泪下。

辛弃疾的词，以胸怀胜，多为家国之吟，雄心高调，温婉悲凉，沉郁痛快，读之拍案击节，仗剑驰驱，恨不能血染征袍，勒石燕然。

周济说吴文英：梦窗（字君特，号梦窗、觉翁，有梦窗词）奇思壮采，腾天潜渊，返南宋之清泚，为北宋之秾挚 。由南追北，立意高，取径远，皆非馀子所及。

八声甘州·陪庾幕诸公游灵岩
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幻苍崖云树，名娃金屋，残霸宫城。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时靸（sa）双鸳响，廊叶秋声。
宫里吴王沈醉，倩五湖倦客，独钓醒醒。问苍波无语，华发奈山青。水涵空、阑干高处，送乱鸦、斜日落渔汀。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
上片说星坠何年、幻吴宫吴娃、风酸花腥、靸鸳落叶，下片王醉蠡钓、老问无音、湖天送目、琴酒秋云。

吴词以辞藻胜，故有“七宝楼台，拆不成片段”之说。想象奇特，词句华美，密丽晦涩。此词是吴文英最好的一首词。

周济说周邦彦：清真（字美成，号清真居士，有清真集），集大成者也。清真浑厚，正于钩勒处见。钩勒之妙，无如清真 ；他人一钩勒便薄，清真愈钩勒，愈浑厚。

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栏久，黄芦苦竹，疑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上片说梅雨时节、烟除衫湿、人静景闲、想起九江琵琶。下片说年年如燕，不如求醉、倦客避繁、不如醉眠。

周邦彦精通音律，擅长铺叙，下字运意，皆有法度，浑化无迹，沉郁顿挫，富丽精工，意味深长，被奉为词坛正宗。

四、值得注意的具体问题

1、韵脚与语意单元。一般说来，一个韵脚可以看作一个句号，一个句号也就是一个语意单元。一个单元应相对说清一个情景，完成一个意象。但有些情况却并非如此。如欧阳修减字木兰花： 歌檀敛袂，缭绕雕梁尘暗起。柔润清圆，百琲明珠一线穿。　 樱唇玉齿，天上仙音心下事。留住行云，满座迷魂酒半醺。八句八个韵脚，两句为一个语意单元。这种现象还是值得注意的。　

2、单调小令的语意单元。从四句的十六字令到八句的调笑令，相对于句数，其语意单元却相对少得多。如冯延巳捣练子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可把前三句看作一个语意单元，后两句看作一个语意单元。又如王建调笑令：蝴蝶，蝴蝶。飞上金枝玉叶。君前对舞春风，百叶桃花树红。红树，红树。燕语莺啼日暮。可以前三句、中二句、后三句各为一个语意单元。

3、长调慢词的语意单元。长调的一个突出特点——一般的三句为一个语意单元，一首词为八个语意单元。《永遇乐》《沁园春》《水龙吟》等等，都是如此。如苏轼水龙吟：霜寒烟冷蒹葭老，天外征鸿嘹唳。银河秋晚，长门灯悄，一声初至。应念潇湘，岸遥人静，水多菰米。乍望极平田，徘徊欲下，依前被、风惊起。　 须信衡阳万里。有谁家、锦书遥寄。万重云外　斜行横阵，才疏又缀。仙掌月明，石头城下，影摇寒水。念征衣未捣，　佳人拂杵，有盈盈泪。　

4、一个语意单元内要写得承顺自然。如冯延巳的蝶恋花：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谁把钿筝移玉柱，穿帘海燕双飞去。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每片前三句为一个语意单元，且后两句为第一句的说明：后两句为一个语意单元，场景与意境已有了转进与深化。这是写好词必须要掌握的基本要领。

5、一个语意单元里，两句的多是顺写或对写，三句的多是承写，四句较少见，对写、顺写都有。如辛弃疾的沁园春·灵山齐庵赋，时筑偃湖未成：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正惊湍直下，跳珠倒溅，小桥横截，缺月初弓。老合投闲，天教多事，检校长身十万松。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争先见面重重。看爽气朝来三数峰。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
我觉其间，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新堤路，问偃湖何日，烟雨蒙蒙。

6、从《钦定词谱》看，平仄韵转换格词牌中绝大多数是小令，四十四个词牌为五十八字以下的小令；平仄韵同叶格三十二个词牌中，十九个为小令。这说明，为了增加小令的内容含量，平仄韵转换和同叶是有效手段。如李煜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7、词是诗余，由音乐而来，也是诗的进步。散曲与杂剧相伴而生，又是词的进步。所以吴梅讲“作词之难，在上不似诗，下不类曲。”除了意境韵味等方面的比较外，要特别注意五、七字句，因为这是诗句形式；也要特别注意三、四字句，这是曲中用得比较多的句式。如晏殊的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晏殊不甘心，又改写为诗：元巳清明例未开，小园幽径独徘徊。春寒不定斑斑雨，宿醉难禁滟滟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游梁赋客多风味，莫惜青钱万选才。普遍认为，词好诗一般。词有味，诗孱弱。

词与曲的区别着重在雅与俗。当然，曲到乔吉、张可久之后，清丽风尚占据主流，与词差别缩小，几难分辨。曲的不振，雅化是一个重要原因。此处不多讲了。

8、领字、领句。这是词区别于诗的一个明显特点。领字多在长调中出现，中调也不多。有人认为，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其中，“但目送，芳尘去。”“但”字就是领字。领字单字常用的有：任、看、正、待、乍、怕、总、爱、奈、似、但、料、想、更、算、况、怅、快、早、尽、嗟、凭、叹、将、未、已、应、若、莫、念、甚、恨、也、又、尚、恁、旦、纵、渐、怎、望、向、对、须、方、等等。

两字以上的领字，如：因念、追念、谁念，自念、又恐、最惜、可喜、追思、遥想、追想、犹记、犹恨、至今想、每追念、最可惜等。意义完整的可视为领句。
在这里讲的领句，应从领句的位置和功能上看，确有“领”的功能。如辛弃疾贺新郎的首句“甚矣吾衰矣”，其最后一字为韵脚，可视为一个语意单元，具有领起全篇的功能；又如柳永八声甘州的首句“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亦是。有的首句虽是押韵的句子，却也不具有这种功能。如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有的虽不是押韵首句，如苏轼水调歌头的首句“明月几时有”在语意单元上不完整，但同样具有领起全篇的作用。此类情况更应注意。

9、每个词牌都有其本身特色，需要进行具体分析。如水调歌头，下片三个三字句最为出彩处，而以“平平仄，平仄仄，仄平平”为最佳。如张惠言的春日赋示杨生子掞五首中其二“ 百年复几许，慷慨一何多！子当为我击筑，我为子高歌。招手海边鸥鸟，看我胸中云梦，蒂芥近如何？楚越等闲耳，肝胆有风波。 生平事，天付与，且婆娑。几人尘外相视，一笑醉颜酡。看到浮云过了，又恐堂堂岁月，一掷去如梭。劝子且秉烛，为驻好春过。”其三“罗纬卷，明月入，似人开”也是。我的梦出雁门关“风非昨，山依旧，日如丸”大体也是。浣溪沙的上片是一领一起一结，下片是前两句对，第三句结。晏殊那首词就是如此，前面讲的龙榆生词也是如此。当然，并非都如此，沈祖棻的就不是。

10、词中的对句，皆是可对。换句话说，也皆可不对。如张惠言水调歌头其五：长鑱白木柄，斫破一庭寒。三枝两枝生绿，位置小窗前。要使花颜四面，和着草心千朵，向我十分妍。何必兰与菊，生意总欣然。 晓来风，夜来雨，晚来姻。是他酿就春色，又断送流年。便欲诛茅江上，只恐空林衰草，憔悴不堪怜。歌罢且更酌，与子绕花间。上下片的两个六字和两个五字的结句，研究者们都标注为可对。其实，也都可不对，而且不对并不一定比对的差。

11、关于用韵。中华诗词学会提倡新韵，双轨并行，这是对诗这个整体而言。词多是依照清嘉庆年间江苏吴县人戈载所辑的《词林正韵》，散曲多是依照《中原音韵》。诗在传统上多是依照平水韵（清朝把南宋原籍山西平水人刘渊著《壬子新刊礼部韵略》编为《佩文诗韵》）。从民国刊发《中华新韵》至今，出了好多诗用新韵，如秦似的《现代诗韵》等。诗词爱好者，写诗时用什么韵都可，诗词工作者就应知道得多点。过去用旧韵的应学新韵，从旧韵里进去从新韵里出来；过去用新韵的应学旧韵，从新韵里进去从旧韵里出来，这样工作中就主动些。


五、关于联章词

联章词，比单章词稍晚些。起初，形式上是单章，内容上是联章。后来，逐步发展到形式和内容统一了，真正的联章词也就出现了。如
白居易《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第一部词集《花间集》，成书于公元940年（大蜀广政三年），欧阳炯在这年的夏四月作的序。其编辑特点是，将同一个词牌的词编在一起，如温庭筠《菩萨蛮十四首》，韦庄《菩萨蛮五首》等等。同一个词牌名下若干首，这还不是联章词，但其中又确有联章词。如温庭筠《菩萨蛮十四首》中的前三章，韦庄《菩萨蛮五首》。叶嘉莹先生讲韦庄词，就把这五首菩萨蛮作为一个整体来讲的。这个阶段，还应看作内容上已有联章词了。周邦彦浣溪沙（黄钟）三首，用同韵，应看作比较纯粹的联章词了。

韦庄菩萨蛮：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其二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其三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其四
劝君今夜须沈醉，尊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其五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
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周邦彦浣沙溪：

争挽桐花两鬓垂。小妆弄影照清池。出帘踏袜趁蜂儿。 跳脱添金双腕重，琵琶拨尽四弦悲。夜寒谁肯剪春衣。
其二
雨过残红湿未飞。珠帘一行透斜晖。游蜂酿蜜窃香归。 金屋无人风竹乱，衣篝尽日水沈微。一春须有忆人时。
其三
楼上晴天碧四垂。楼前芳草接天涯。劝君莫上最高梯。 新笋已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忍听林表杜鹃啼。

辛弃疾的长短句，有不少联章词。以瓢泉之什为例做些分析。邓广铭编《稼轩词编年笺注》中“瓢泉之什”共收词173首，两首以上的30组77首18个词牌。其中：卜算子两组，一组同韵三章，一组同韵六章；添字浣溪沙两组，各同韵二章；沁园春两组，一组同韵二章，一组非同韵二章；临江仙三组，一组同韵三章，一组同韵二章，一组一章一韵三章一韵；玉楼春两组，一组同韵四章，一组同韵三章；贺新郎三组，一组同韵两章一韵一章，一组同韵二章，一组同韵三章；哨遍一组，同韵二章；鹧鸪天两组，一组同韵两章一韵一章，一组同韵二章，各韵二章；新荷叶两组，各同韵二章；水调歌头一组，各韵二章；念奴娇两组，一组各韵二章，一组同韵二章；婆罗门引一组，同韵四章；最高楼一组，同韵二章；玉蝴蝶一组，同韵二章；雨中花慢一组，同韵二章；满江红一组，同韵二章；菩萨蛮一组，同韵二章；丑奴儿一组，各韵二章。
从内容上看，30组中，13组每组各写一个内容，17组每组各写两个以上内容，

辛弃疾贺新郎·甚矣吾衰矣：
邑中园亭，仆皆为赋此词。一日，独坐停云，水声山色，竞来相娱。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数语，庶几仿佛渊明思亲友之意云。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馀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贺新郎·再用前韵：
鸟倦飞还矣。笑渊明、瓶中储粟，有无能几。莲社高人留翁语，我醉宁论许事。试沽酒、重斟翁喜。一见箫然音韵古，想东篱、醉卧参差是。千载下，竟谁似。
元龙百尺高楼里。把新诗、殷勤问我，停云情味。北夏门高从拉攞，何事须人料理。翁曾道、繁华朝起。尘土人言宁可用，顾青山、与我何如耳。歌且和，楚狂子。

我的联章词摸鱼儿·瓢泉怀稼轩并序：
南宋绍兴十年，金天眷三年，庚申年五月十一日卯时，稼轩生。今年5月24日，铅山，大雨。驱车至期思渡，饮瓢泉。
惜天流、此瓢君与，伊瓢还我如渴。无情风色多情水，依约当年澄冽。倾莫歇，还更有、毋多清泪毋多血。拳拳心竭，若湿羽流弦，归舟完釜，犹剩三分热。 谁曾道，谁个男儿英勃，数他历下青杰。踏翻中帐凌神骥，直上吴山瑶阙。飞将爇，却相许、南丰剖桔并州铁。翠巾红帕，搵愁献金陵，恨遗北顾，羞对半轮月。

醉停云、玉桃沙杏，遥遥竹径相接。一丘一壑生梅菊，春露秋星明灭。蜂与蝶，飞不过、海棠梧子芭蕉叶。美芹十帖，尽付与东家，闲来种树，斗酒对松说。 应怜我，妩媚青山千叠，曷来白雨如泼。纵然堪读平戎策，也负雁声辽阔。空响彻，关楼底、少年画角惊锋钺。乱山飘雪，濡九尺情笺，今宵吟就，梦里两三阕。

渡期思、此心难渡，枉为被甲征客。念来相似惟肝胆，还有壮言奇策。金缕勒，修臂挽、焉支尝已天狼射。晨琶宵笛。惹壁哭吴钩，影弹秦镜，穹裂卷旃帛。 池儿浅，欣倚昆仑一脉，小桥惬意相得。前溪十万松花落，沉却丹魂贞魄。烟渚陌，终难到、长安别梦千山隔。流星斜滴，最辜负先生，孤睛向晚，空湿了家国。

楚剑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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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剑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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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余草堂

楚剑赋夫 发表于 2020-5-30 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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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保重杨老师，祝你早日康复，平安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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