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白云客 于 2015-2-15 21:17 编辑
薛涛的才情和绯闻故事 文/蔷薇自陌
薛涛(770—832),字洪度,长安(今陕西西安),文学成就:四万八千首的《全唐诗》收录了薛涛八十一首诗,为唐代女诗人之冠。薛涛还出过一本诗集《锦江集》,一共五卷,存诗五百余首,可惜到元代就失传了。
先来说下薛涛的家世吧,其父薛郧为朝庭官员,其母裴氏亦是大家闺秀出生,薛涛是家中唯一的孩子。薛郧被擢升为成都刺史,派往四川镇压藩镇割据,带着妻女一家三口前往赴任。她的父亲并没有因为薛涛是女儿身而忽视对她的教育和培养,相反,在薛涛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有意识地启发她读书做诗的能力,把她当男孩子培养。薛涛八岁那年,她父亲见庭院中有一棵梧桐树高大茂盛,便以“咏梧桐”为题,口占“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两句,让薛涛来续答,试她才华。薛涛应声而吟:“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父亲听了,久久不语。一语成谶,没想到这会成为她这一生的宿命。 然而这样安定和平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大约在她10岁的时候,父亲死于战乱。薛父去世后,薛母裴氏与女儿相依为命,可是祸不单行,没过几年薛母积郁成疾也离开了人世,薛涛孤身一人流落蜀中。在家里能卖的全部变卖了之后,16岁那年薛涛为了生计无奈入乐籍成为歌妓。不过凡事有弊有利,一路风尘也成全了她一世芳名。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就是当歌妓也是一名好歌妓。凭借秀丽的容貌、优雅的举止和满腹诗才,薛涛迅速在歌妓圈展露头脚。 德宗贞元元年(785),一代名将韦皋出任四川节度使,这个人很重要,他是改变薛涛命运的重要人物。韦皋虽是个武官,但事实上他对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在他到任不久即听说了薛涛的诗才,于是在宴席上命其作诗助兴,薛涛从容不迫,信手拈来,以庭前盛开的牡丹赋诗: 在座无不击掌称赞,韦皋也是心悦诚服。从此以后,薛涛的芳名远播,很快成为当时成都社交场上的头牌名媛。薛涛也被韦皋召入官妓。 薛涛才思敏捷,一般读书人是望尘莫及的。《唐语林》 载,一天黎州刺史请客吃酒,席间行酒令,要求每人吟一句古书里带有“鱼”字的句子。刺史一紧张便念了一句“有虞陶唐”。领导犯了错误,底下的人都在窃笑,却又不好意思罚他酒,只好装作没听见。轮到薛涛的时候,她故意说了一句“佐时阿衡”。这些人不干了,都大嚷薛涛吟的句子里没有“鱼”,要罚酒。薛涛笑道:“不管怎么样,我这句里,‘衡’字中间还有一条小鱼。刺史大人的‘有虞陶唐’中连小鱼都没有呢。”一席人听了大笑不止。又《纪异录》 载,高崇文(原作高骈,误)镇蜀时,一次欢饮,行的酒令难度更大。高大人说的是“口似没梁斗”,“口”、“斗”二字同韵,而且“口”字的形状就像个没有“梁”(柄)的“斗”。薛涛马上接了一句:“川似三条椽。”“川”字三根竖线,确实像三条椽子,而且“川”、“椽”同韵,对得非常好。高崇文故意挑毛病,说:“你这三条椽子,第一条怎么是弯的呢?”薛涛应声答道:“高大人当西川节度使这么大的官儿,用的都是没有柄的破斗。我不过是一介陪酒的小女人,家里的椽子有点弯,有什么好奇怪呢?”满座又大笑不止。薛涛给当地的文人圈子带来了莫大的快乐,如果当时有“中华诗歌超女”的话,薛涛定能拔得头筹,至少在成都赛区是无敌的。 正因为她机敏善辩,所以从韦皋到李德裕总共十一任西川节度使,无不对薛涛青眼有加,真可谓是流水的酒席、铁打的公关。从十五岁出名到六十多岁去世,与薛涛酬赠唱和者有韦皋、高崇文、武元衡、王播、段文昌、李德裕等镇帅,名人雅士有白居易、牛僧孺、令狐楚、裴度、张籍、王建、杜牧、刘禹锡等。白居易在读过薛诗后,还曾惊服称从此不敢咏竹,可见薛涛的功力。女人做到这份上,实在可以了! 韦皋认为,让如此一位博学聪慧的女才子,经常流连于那陪酒欢歌的场所,太屈才了,韦皋打算向朝廷举荐薛涛任校书郎,韦皋手下的几个满脑子封建意识的卫道士,认为此事不合大体,反对上报,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虽然朝廷未允,人们私下里都称她为“女校书”,而且后来“女校书”成为诗妓的称呼(好好一个词给糟蹋了)。唐代诗人王建在《寄蜀中薛涛校书》诗中就称道: 当时薛涛的寓所就在成都郊外的万里桥畔,家门前栽有几棵枇杷树。王建在诗中把她直称为“女校书”,并用“枇杷花”来描述她的住地,后来“枇杷巷”也成了妓院的雅称(这个可以有)。 薛涛心性甚高,当不成“女校书”,对她打击还是挺大的,不能做官,那做诗总可以的吧。于是她就安心做她的交际花,因为这样能结识更多的名士、鸿儒,能更名正言顺地学习各路诗人并在诗歌造诣上进阶。于是她放开尺度,出门有车相随,达官贵人为了求见她,纷纷送她钱物,她不拘小节,全都照单收下,真是红极一时,风光无限。 想来之前韦皋肯定是允诺过薛涛,要帮她转成“女校书”,可是这事最后搞不成,韦皋在薛涛面前多多少少是有点灰头土脸的没面子的,薛涛对他心里是嗔怨的:要不就别答应,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想来薛涛没有掩饰对韦皋的不满,估计对韦皋爱搭不理的。 终于,得罪了韦皋,韦皋一生气将她由官妓降至营妓,送往松州边地“慰问”军士。(我曾疑惑:韦皋既然这么喜欢和器重薛涛,为什么不把她娶回家呢?后来见薛涛一生未嫁,想来是韦皋有意,薛涛不愿嫁吧。不嫁也有不嫁的好处,因为嫁了人就不方便跟各路文人墨客大大方方地来往酬唱了,看来薛涛真是把事业置于家庭之上啊!) 营妓也是妓,可是都是些粗人,最重要的是没有做诗的氛围了。无奈之下写下了《十离诗》献给韦皋,写出十种脱离依附的悲伤结局,这里面有自己的悔恨,有对韦皋的抱怨,却没有对韦皋的爱。 好在韦皋并不是一个太过绝情的人,他将薛涛召回。此时的薛涛似乎已经看清权贵反复无常的真面目,她向对方提出“辞职”,韦皋没有批准,后来韦皋“暴卒”,年六十一,而这一年,薛涛已经三十五岁了。 韦皋之后,宪宗就把时任吏部尚书兼宰辅之实的武元衡派去治蜀。武元衡也是位诗人。唐末的诗论专著《诗人主客图》说他的诗,藻思绮丽,琢句精妙,把他奉为“瑰奇美丽主”,等级同于白居易,刘禹锡尚在其下,可见其影响力。他也是政绩卓著的官员,官至大唐宰相。 蜀地自韦皋以来,已养成了诗酒花韵召妓宴饮的官场习气,即席赋诗对于文采风流的武元衡来说当然是小菜一碟,但持身甚正的他并不真喜欢这种浮华风气。《新唐书》说他“雅性庄重,然淡于接物”,就是说他不喜欢应酬。他曾写有“满堂谁是知音者”的宴饮诗句,从中似可见在一片觥筹交错中,武元衡温和有礼而又寂寞地微笑着。也许,就在这样的微笑中,武元衡目光扫过宴席厅堂,看到了才情甚高、眼神中同样寂寞的薛涛。 武大人一纸公文将薛涛的乐籍免除,此后,又奏请薛涛担任九品官“校书郎”。这一次是朝庭没有同意。武元衡的女婿段文昌,他也是薛涛的粉丝之一,还曾是薛涛以前的同事,当前一起在韦皋旗下工作,后来也成为西川节度使,为薛涛亲笔提下了墓志铭。这是后话了。 脱乐籍后,薛涛买宅寓居于成都西郊浣花溪畔,门前种下枇杷树,吟诗写字,静观不远处繁华交织的官场交际。彼时,她仍须不时出入节度府,只不过视野、心境早已超越节度府上的应酬交际。 薛涛一生酷爱红色,她常常穿着红色的衣裳在浣花溪边流连,成都随处可寻的红色芙蓉花常常映入她的眼帘,于是制作红色笺纸的创意进入她的脑海。薛涛最爱写四言绝句,律诗也常常只写八句,她嫌常用的纸张尺幅太大,一直有制作适于写诗的小巧纸笺的想法。薛涛所居住的浣花溪畔,是当时四川造纸业的中心之一, 于是,薛涛指点工匠制成了这种既便于携带、又便于交流且带有个人色彩的“薛涛笺”,这大概是中国最早的“个人定制”产品。此笺原用作写诗作为 诗笺,后来逐渐用作写信,甚至官方国札也用此笺,流传至今。后世更有人认为,薛涛从此以技术专利入行,进入造纸业。南宋记录各地地理风物的专著《方舆胜览》中就说薛涛“蜀妓也,以造纸为业”,《蜀笺谱》甚至把薛涛与当时的造纸名家“谢公”谢师厚相提并论,生意大好。无论如何,脱了乐籍,失去官家的供给,薛涛以制笺为经济来源倒也说得通——这也是她没有依赖于任何男子独立生活的经济基础。 在薛涛年近40岁的时候,迎来了生命中一段浓墨重彩的爱情,她碰到到了这一生想嫁而又唯一想嫁的人——元稹。 元稹,字微之,也是个名动天下的大才子。28岁时与白居易同科登第,取第一名,授左拾遗(唐代谏诤机构官职),他与白居易是新乐府诗的倡导者,世人将二人并称“元白”。宪宗元和四年(809年),元稹赴任剑南东川监察御使,因早就听说西蜀有乐妓薛涛能诗善辩,希望能得一见。这时,当年韦皋幕府中一位幕僚、时任节度府司空叫作严绶的,得知元稹之意,因与薛涛有旧,就给薛涛捎了一封信,催她前往元稹所在的梓州(今四川省三台县)与元稹相会。 元稹亦是恃才傲世之人,他迎接薛涛的仪式很特别:当袅袅婷婷的蜀中美女薛涛走进元大人行辕的客厅,眼前摆下的不是温茶香盏,而是大厅正中桌案上摆放的文房四宝。薛涛当即明白,摆明了元稹是在挑战呢。 此时的薛涛气定神闲,随手摆开纸砚,提笔写下《四友赞》: 磨润色先生之腹,濡藏锋都尉之头。引书媒而黯黯,入文亩而休休。 将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各个描摹了一番,然后将笔一抛,笑说“请赐教。” 一段流传千年的元薛恋情大概就是从此刻开始的,所谓“文字有缘笔墨牵,不恋长安慕蜀天”。 元稹比薛涛小10岁,要说“女人四十豆腐渣”,这在薛涛身上是绝对不可能的。薛涛想必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一定不象40岁的黄脸婆,不知她当时有没有给某化妆品代言,要是有,那必定是双赢! 元稹,这位以大胆描写自己的恋爱生活著称,也是李商隐之前唯一一位大量写作爱情诗的唐代诗人,自此,眼中又添了一位“知性美女”。薛涛以其才华征服了元稹,多情才子元微之亦以才情感动了薛涛,二人在蜀天蜀地间浓情缠绵,真真羡煞鸳鸯羡煞仙。薛涛有诗为证:
可惜好景不长,元稹三月入川,七月便因公务去了洛阳,二人短短相处了四个月,也只得崭断情缘依依惜别,然而一别之后元稹却再也没有回来。其实,元稹在和薛涛相会之时已有妻室,妻子死后,他也没有回头再来寻找薛涛,而是移情别恋,另纳了年轻貌美的新人刘采春。而薛涛却仍在苦苦相思,赋诗表达对意中人以夫妻自况的心愿,一腔思恋难以收拾。元稹的风流韵事真是数不胜数,可是即便薛涛了解又能怎样呢?风尘中的女子阅人无数,本来就不对长长久久的恋爱抱有幻想,而且也两人年龄、地位悬殊。但她不管不顾,如飞蛾扑火般和元稹双宿双飞,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 元稹被后世人称为“唐代绯闻最多的诗人”,被他始乱终弃的美女不计其数。他的《会真诗三十韵》词香句艳,堪称后来色情文学的鼻祖,他更因此耽上“玩弄女性”之嫌。可他也为爱妻韦丛写下了千古传颂的爱情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若没有真挚专一的情感,怎会有如此深入人心、流传千古的诗句?这位元稹到底是多情的才子,还是一个虚伪的薄情之徒?以后有时间的话可以另外单独为他写一篇了。 当年,元稹与薛涛分别时,不敢当面辞行,只写了一首诗给她: 说的是:你蛾眉秀美如卓文君,口才与文采都好,我要走了,但是我会想你的。 薛涛没有暴怒失态,冷静地整理了一些旧作,赋诗《寄旧诗与元微之》还元稹,诗中道: 薛涛毕竟是薛涛,没有死缠烂打,纵然万般不舍,还是强作女汉子,作洒脱状,掩盖自己的伤痛与脆弱。 十年后,元稹到浙江当官,终于想起了薛涛,本来想把薛涛接到他那里去。这时候,一位有才有貌的歌妓刘采春进入了元稹的视野,由于难舍刘采春的年轻妩媚,他再一次把薛涛抛在脑后。真真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虽然元是花心大萝卜,但薛涛对他的思念是那么刻骨铭心,她朝思暮想,满怀的幽怨与渴盼,汇聚成了流传 千古的名诗《春望词》:
元稹没有再回来,有着自己的理由。一个男子要娶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官妓,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年龄是最大的障碍,其次是身份。谈恋爱也就罢了,要娶回家还真需要勇气!薛涛的才华与相貌优势,都掩盖不了她的年龄劣势,谁叫元稹生得那么晚呢?如果他比薛涛早出生几年,说不定会娶薛涛做妾的,但仅仅是妾,绝不会是妻。对于这些,薛涛心里很明白,也很骄傲。她并不后悔,很坦然,没有一般小女子那种一失恋便寻死觅活的做派。 但从此她脱下了极为喜爱的红裙,换上了一袭灰色的道袍,她的人生从炽烈走向了淡然。浣花溪旁仍然车马喧嚣,人来人往,而她的心里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人生垂暮,薛涛逐渐厌倦了世间的繁华与喧嚣。她离开了浣花溪,移居到碧鸡坊(今成都金丝街附近),筑起了一座吟诗楼,独自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元稹52岁时,在武昌得病暴亡。就在第二年(832年),终身未嫁的薛涛也跟着郁郁而终,时年63岁。 833年,官至大唐宰相、第二次任西川节度使的段文昌来到成都,亲手为心中久慕的薛涛题写了墓志铭,并在她的墓碑上刻下“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几个字。从此,“管领春风女校书”,即“独领风骚的女校书”,成为薛涛的代名词。 清代文学家樊增祥有一首《满庭芳》,是薛涛一生最恰当的注解: 万里桥边,枇杷花底,闭门销尽炉香。孤鸾一世,无福学鸳鸯。十一西川节度,谁能舍、女校书郞。门前井,碧桐一树,七十五年霜。琳琅诗卷,元明枣本,佳话如簧。自微之吟玩,重付春阳。恨不红笺小字,桃花色,自写斜行。碑铭事,昌黎不用,还用段文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