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头岭记》

枕流叟

北海之南，有岭曰冠头，市区唯一山也。其高不逾百丈，其幽无及泉瀑，然履迹不绝，朝暮相属。或问：“何哉？”答曰：“游者，心也。”

心躁则目盲，虽层峦叠嶂在侧，犹不见其妍；心平则境明，即寸土片石当前，亦能得其趣。登冠头者，方知此理。岭上嘉木葱茏，四时不凋，风过叶语，如闻古歌；禽鸟和鸣，若应清曲，异香间发，不知其所自。一步一景，非景异也，心随步移耳。

左望白虎头，银滩皓皓若雪，接天连海；右眺青龙探海，危岩巉巉如黛，饮浪吞波。前观沧溟浩渺，涠洲、斜阳二岛浮于波间，所谓大小蓬莱者也。潮来则吞沙啮石，声若雷霆；潮退则曝滩露矶，纹如篆籀，此天地之循环也。舟楫往来，或疾或徐，帆影出没，若隐若现，此生生之不息也。

岭之西麓半腰，有炮台焉，康熙五十六年筑以固海疆者也。石垒为基，圆其形，高丈余，围四十尺，占地百二十方步。顶凹如臼，昔置巨炮；旁有门楼、兵房、药库之属，今多圮矣，唯残垣砺风，犹见当年规制。

忆其往昔：光绪十一年，中法烽烟及北海，梁正源率民兵筑垒相护，法舰遥望炮台，逡巡数日乃去；民国二十五年，“九三事件”起，翁照垣部严守于此，日舰寻衅，终不敢近；越三年，日军炮轰冠头岭，守军凭台激战两时，硝烟蔽日，岭石染血。今此台已入全国重点文保，与连城要塞、友谊关并称，实清代以降海防之活史也。抚其斑驳石痕，似闻鼓角，若见旌旗，百年兴衰，凝于寸土。

旦则海日浴波，金光万道，穿云透雾，射人眉宇，觉宇宙之昭彰；暮则夕阳衔海，霞彩千重，染水烘天，映我衣袂，感阴阳之变幻。朝霞有凌虚之韵，暮霭有沉厚之美，非霞异也，心之所感不同也。而炮台朝迎海日，暮对残霞，风雨剥蚀中，自有一份沉雄气，观之则思守土之艰，念家国之重，此又非山水所能独予者。

或谓：“岭无奇险，何以动人？”盖奇险在物，静穆在心。山之佳否，存乎观者之胸次。冠头虽不逮五岳之雄、匡庐之秀，然能纳客之心：使其躁者安于嘉木禽鸟，郁者释于潮声帆影；观潮则悟盈虚，望帆则思代谢，抚台则感兴衰。朝暮之景虽殊，历史与自然相济，而澄心净虑、启人深思则一。

噫！世之游者，多求奇于外，鲜求静于内，更鲜于静中悟历史之沉潜。冠头岭，以其不奇之奇（山水），兼以不朽之史（炮台），示人之不静之静，兼示岁月之波澜，斯足以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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