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关(作者：罗荣)

大卫

北  关

一

　　隋开皇十八年，县治从白鹿营移至雪竹坪，建县已历三百六十二年。唐太和六年，知县王揆筑内城，周五百余步。南宋绍定年间扩城，周八百六十二丈，老城始定。时北关一带尚属郊野。明末邑人彭魁说：“北东一带梅水合三江而绕其左，西南映莲花、金精诸秀而峙其右。往筑城者避险趋平，而围圆于西南一隅。故城之内，只有东、西、南三关，而北弗与。然北地广闾繁，较城内居之十之六七，而市货懋迁差胜焉。”崇祯五年，由温国奇、彭魁等士绅首倡义助。官府主持，始筑北城，西接老城秋成门，北傍龙变溪，东沿梅江，蜿蜒八百五十四丈，连接老城迎旭门。新城较老城面积扩大两倍，高高的城墙，兼具防匪防洪两大功能。旧志载，北城未筑前的明正德九年，梅江暴涨，漂荡公牒。嘉靖九年、二十七年大水，舟入城市，漂荡庐舍。而乾隆五年　　　

　（庚申）大水，新城之集贤、阳和、拱秀三门内庐舍漂没十之三四，“内城圮不及半，民居尚无恙，则外城之有功于内城甚大。”

修筑新城，两利于民，却有人以干碍风水竭力反对，倡议拆城。理由是衙署之北受新城直冲，有害于官，而东门外梅江南流，所谓送水，于形势不利。魏禧给主其事的友人写了封书信，说：“适闻邑中有议拆大东、小东新城，而兄将主其事，弟笑叹惊怖，甚以为不可也。前人创造，本以卫民，费民间白金十万。今虽井里萧条，居民尚赖此为屏障。一旦以莫须有之风水，劳民伤财，以坏生民万世之利，吾不知其何心也。……毁坏之日，排门点伕，派粮火银，胥吏为奸，豪猾作祟，驱此捉襟见肘之粮户，无衣无食之小民出财出力，是上任朝廷之利害，下敛百姓之怨诅，足下顾能一身当之乎？又闻将起塔于巽峰，吾意说者必谓移城砌塔，一举两得。不知工费出办何所？谚云：‘上屋移下屋，定费一石谷。’况兴此大工，而顾易为耶？……假令此城果有系风水，郭璞、杨救贫复生，主持此议，仁者智者犹不肯听。今亦安得郭、杨而议之耶？犹记壬午场后，吾邑以科不得第，有建修风水之说者，弟少年不经，妄听轻作，遂同令弟毅然任之，结怨费财，日营无益。至今清夜思及，惭悔汗下，不可追挽。岂意足下作客十年，一旦归里，无纤毫利益于父母之邦，而遽为殃民之举，身受作俑之罪，甚非所望与知己也。此议若足下未尝主持，亦当倡言于众，以遏邪说，造福乡里，身名俱泰，在此一举矣。”

拆城之事遂寝。

　　然而风水之学影响深远。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公路运输不发达，大宗货物依然靠水运，朝阳门码头因为狭小，粮船、货船、木竹筏常 难于靠岸，交通部门拟拓宽码头。岂知城关镇领导出面阻挠，理由无它，就是重建码头破坏风水。时至今日，迷信风水的仍然不少，老城新城早已拆除，人们头脑中的封建余孽则根深蒂固。

                        二

　　县城地势，南西高阜，北东低洼。梅江发大水，濒临江边的北东二关总浸没水中，故民谚云：东北二关遭难，西南二关送饭。然而北东二关也得梅江之便利，饮水、洗衣、洗菜、浇灌，皆取之滔滔河水，不似西南二关的人须汲井而饮，竭塘而灌。因为近河，北关多渔夫，自七仙庙上行到石桥背，多居住打渔的人家。打渔人一条竹排，一付鱼网，出没于梅江的风波里。也有养鸬鹚的，鸬鹚捉鱼，比漫河撒网收获更大。但梅江上的渔夫，并不专以打渔为业，兼种植蔬菜，是故解放后城市民改，这些人大多以地入社，成了农业社的农户，以耕作为主。农业社也有作息时间，在龙变溪堤垱上挂一块汽车钢板，噹噹噹敲响，四野皆闻，社员们便扛着锄头，挑着尿桶出工。龙变溪旁，是大片的冲积平原，名社园下，全部种植四时蔬果，供应了大半个县城居民的蔬食。

　　北关多庙宇，俗称行仙祠的孚惠庙后来做了梅江小学。真君庙先辟为农业社菜地，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建了民办中学。解放后，拱辰门内的集仙观，德义门内的马王庙，阳和门内的鲁班庙、军山庙、老官庙、白玉观、水府庙均废。建国街欢背井巷口的七仙庙改成了民居。庙神是居民及行业的福神，守护平安也保佑发财。新中国破除迷信，人们逐渐相信只要有共产党的领导，没有形形色色的福神也照样平安健康。至于发财，人民政府不提倡，民亦不患寡而患不均。到了大拆大建的上世纪末，庙宇荡然无存。为了追求时尚生活，官与民都未顾及保护古迹。

　　神庙虽以迷信的面目惑乱人的心性，但其蕴含的中华道教文化极其丰富，完全以封建糟粕弃之废之，殊觉可惜。况且一些民间的民俗活动也是依附神庙而存在，五月端阳的龙舟竞渡即是，旧时，县城内十四条龙船属于四关各庙：

北门桥背关王庙交节龙；

北门七仙庙金青龙；

北门下廖汉帝庙白玉龙；

北门行仙庙水红龙；

北门米市街七仙庙小白龙；

北门长庚门七仙庙花白龙；

东门七仙庙撮龙；

大东门太公庙金鹅龙；

小东门七仙庙金龙；

上西门城隍庙金玉龙；

下西门七仙庙金红龙；

下西门汉帝庙青白龙；

南门七仙庙青蓝龙；

南门东平庙金黄龙。

　　小满芒种季节，雨水丰沛，梅江泛涨，期待着猛龙下水，螭蛟入江。一经决定参赛，各庙会执事便张榜公告，周知居民。此后，组织者率桨手、乐队抬着披红掛彩的龙首去各居户家游龙，驱邪逐疫，散发吉祥粽子包子。迎接吉祥的人家，早作好了准备，金龙一到，燃香点烛，鸣放鞭炮，金龙进屋，再矫游而出，立即赠上礼金。农历四月二十日起，各庙开始“上花”。所谓“上花”，是此前曾有人到庙里求过神，许过愿，这时奉上十八碗“老八器”菜肴还愿。“老八器”为酒席中较丰盛的种类，有肉丸、鱼丸、白斩鸡、骰子块猪肉、肉皮、煎鱼、汆滑鱼、笋丝。十八碗菜肴，一是供神，二是酬劳十八位参加竞赛的桨手。还愿的越多，桨手得到的菜肴也多。在那些日子里，桨手们享受着英雄般的待遇。丰盛的“老八器”，让他们气力倍增，信心倍增，意气风发。

　　比赛的规则，讲求公平公正。四关的船数，相差很大。如北关，有船六条，而南关只有两条，显然不对等。规则规定，决赛时每关限出一条，其它龙船只参加竞渡。到了龙下水的黄道吉日，水府庙、龙神庙里热闹异常，桨手、信众焚香燃烛，杀鸡沥血，礼仪隆重。祭过龙王水神，龙舟正式下水，条条蛟龙在宽阔的江面逆上顺下，穿梭往来，激越的鼓声和桨手们的吆喝声响遏行云。

　　龙舟大赛决出胜负后，还有赛后的余韵。取得胜利的一方，为桨手们披红掛彩，吹吹打打，游街招摇，炫耀张扬。失败了的一方，桨手们垂头丧气，面有愧色。同胜利者一样吃过“老八器”的失利者，往往为大人小孩讥笑，称他们吃的是“馊菜”。“食馊菜”成了失败的代名词。情绪又往往被口水舆论鼓动，于是赛后的争斗在所难免：当勇夺冠军的一关趾高气扬，挥舞彩旗，锣鼓喧天，大放鞭炮遍游东南西北街衢时，纠合在一起的失败方便冲出来拦路，阻止那些得意忘形的好汉进入本关辖区，冲突随即而起。不过事过之后，四关之人依然是亲戚，是朋友，是同事。而来年，还是竞争对手。

　　有趣的是，有的输方还会采取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手段报复对方。这种手段，即半夜三更潜入夺魁龙船栖停的庙宇，往龙头上打进一枚铁钉，以图钉死这条可恶的龙。然而龙头打钉，不死则成精。有人考证，北关七仙庙的金青龙历史上夺冠次数最多，因此它遭际最惨，头上钉眼无数。这条金青龙天生就是战神，即使伤痕累累，也总是勇冠诸龙。金青龙既然钉不死，恨之者便只能污之骂之，斥之为“烂黄鳝”，嘲讽它滑溜善钻。殊不知这条船之所以出类拔萃，皆因北关住的多是渔夫，他们识水性，知船性，焉能不胜？

                   三

　　北关拱秀门外，有木桥达于梅江对岸。大约因上游有普渡桥，下游有永渡桥，拱秀门这道桥名叫中渡桥。桥对岸塘角村，是易堂九子之一的邱维屏（字邦士）祖居地。塘角村多鱼塘，邱邦士在《送邹九侯自翠微还归序》中说：“予生族居县河东，背自巽峰而环居。前后绕峰，远近之麓凡百塘，出入沿塘以为途经，几无寻丈之余，然意每宽然。”塘角村又多古松，邱邦士每于松下读书，故人称其“松下先生”。邦士父如泰与魏禧父征君是至交好友，征君以女嫁邦士。邦士家甚贫，有人对魏征君说，邱生家寒苦至极，你不想让女儿有口饭吃吗？魏征君喜邦士的人品学问，回说，这是我的事。即分僮婢田产钱财作为陪嫁。然而邦士只知一味苦读，丝毫不谙生产与治家，家中内外事情皆依靠夫人操办。有一次家中断炊，夫人让邦士去向人借米，出去后久久不归。夫人遣人去寻找，回来说邦士只袖着手站在塘堘上看往来行人。夫人无奈，只得自己去借米。饭熟，又遣人去叫邦士回家吃饭。邦士吃光饭，也没有问夫人哪来的米。

　　邱邦士聪颖异常，二十三岁，补弟子员第一。督学侯峒曾奇赏其文，再试，皆第一。他性情恬静，沉默寡言，常常数日不说一句话。但遇有问者，则日夜娓娓不倦。而争辩事理，总是高声大气，面红耳赤，颈筋暴起，不肯让步。其内弟魏禧云：“尝与予争辩时文体制尽善及继统者必为之子，至座中人皆罢酒，声震山谷，鼾睡者悉惊寤不为止。”邦士家贫，居室狭小，床、灶、鸡、猪杂陈，没有换洗的衣服，却安之若素，毫不为意。就在此陋室中，他不假师授，冥思力索研究易经、历法、泰西算术。桐城方以智（药地和尚）访易堂，与邱邦士布算，惊叹其为神人。

文人写文章，往往珍之宝之，而邦士写的文章，往往随手而丢，或由人捡去，或被鼠啃啮，毫不足惜。他的文稿由内弟际瑞收集，不料顺治十二年易堂大火，全部烧毁，存在的只有后来写的十八卷文集。他以特有的聪明，精通天文、历法、易学、地理、九章之学。因他精于易卜，人们以为他道法高深，神通广大，能惩恶扬善，救人于水火。岂知他不过一介寒士。邦士死前，病噎不能食，让家人取出淮安闫氏送的一疋椿茧，那是人家求他为妻子写墓志铭先付的报酬，邦士因病未能拟写，他告诉儿子，将这疋茧交给冰叔（魏禧），还给淮安闫氏。人们也许不知道，松下先生一生贫困潦倒，他的思想、道德和学识，却极其富裕。

                       四

　　北关一些地名，常取自于附近的建筑，如马王背，有祭祀“三眼灵光马元师”的庙；如真君巷，有祭祀“至道玄应神功妙济真君”许逊的庙；如三官殿，有祭祀“三元大帝”即天官、地官、水官的庙。演武亭不祭祀神仙，但因有参将署和校场，也成了地名。

　　县内有两个校场，一在西郊之覆船冈，纵四十一丈，横七十五丈，建有旗纛庙、演武亭、旗鼓台，称为大校场。一在县北关集仙观与长庚门之间，场地比西郊的小些，称为小校场。小教场的参将署，是清代绿营兵驻宁都州城的最高军事长官的公署。顺治年间，建头门一进、二门一进、后堂一进、内宅一进，东西厅各一，西边是箭道箭亭。参将署右行百米许，还有一座守备署。宁都州驻军将领的品秩不算低，顺治九年，以南赣左协副将一员驻城，领中军守备一员，千总二员，把总四员，马兵二百，步兵二百，守兵五百，设宁石营，负责宁都古城两县防汛。康熙十一年，阳都副将与建昌参将互调，官佐如旧，马兵改为马战兵一百，步战兵二百，守兵七百。康熙二十年，兵员裁汰，留马、步、战、守兵共五百八十名。至嘉庆二十年，宁石营实有兵丁五百，内外委四员，弓箭马兵三十二名，鸟枪马兵十二名，弓箭步兵战兵四十四名，鸟枪步战兵四十六名，藤牌步战兵十名，弓箭守兵六十三名，鸟枪守兵二百三十三名，藤牌守兵五十六名。

　　从兵员减少和武器的演变看，清中期实行的倒是一条精兵之路，马、步、战、守都分成了弓箭、鸟枪、藤牌三个兵种，而且作为远射程火器的鸟枪数量最多。且看看他们当时的武器装备：

铁盔花甲四十八副；铁盔素甲一百零七副；铁盔棉甲二百六十一副；号帽号褂四百一十二副；号帽滚龙战腰套裤六十六副；撒袋一百五十五副；自备弓一百五十五张；自备箭九百一十三支；官弁自备战箭一千一百六十支；战箭六千一百三十支；大鈚把箭十二把；鸟枪三百一十一杆；马枪十二杆；藤牌五十面；牌刀五十口；挑刀十六把；大旗十面；小旗五十面；红旗十二面；先锋旗十面；五色令旗五面；三眼枪三杆；百子炮三位；母子炮一位；子炮五个；过山鸟枪一位；斑鸠炮二位；夹帐房五十八架；铁镢八百一十二根；铁锄铁斧镰刀各五十八把；铜锣锅五十八口；帅字旗一面；海螺六个；小皮葫芦七个；征兵小皮葫芦八十个；双手带刀二十把；长枪二十杆；火药三千二百八十三斤；火药木桶二十八个；铅斤二千七百零八斤；火绳二千八百六十盘；凉蓬一顶。

　　装备显然不错，打内战对付大刀会，千刀会，洪江会这些民间会众绰绰有余。打外战对付洋鬼子，恐怕就只能当炮灰了。

绿营兵的布防，有水陆塘汛十三处：

存城千总一员，协防外委一员，兼管安福乡江口水塘汛一处。哨船一只，兵丁二百五十五名，驻扎州城。

萧田汛：把总一员，兵丁三十八名，驻扎清泰乡萧田汛房，兼管漳灌、洛口二处小汛。

黄陂汛：把总一员，外委一员，兵丁三十九名，驻扎怀德乡黄陂汛房，兼管黄土岭、桐林迳二处小汛。

芦輋汛：把总一员，兵丁三十六名，驻扎太平乡芦輋汛房，兼管毛源迳、陈团坝二处小汛。

固村汛：把总一员，外委一员，兵丁三十九名，驻扎仁义乡固村汛房，兼管固厚小汛。

石城汛：分防千总一员，协防外委一员，兵丁七十九名，分驻石城县城及大猷坪汛房。

　　所谓汛，即巡防之地，盘问行人之处。         

　　清代武职品秩，副将为从二品，参将为正三品，守备为正五品，千总为正六品，把总为正七品，外委为正九品。演武亭府署的长官，最早是副将，后来是参将，皆是二三品的官。但历朝历代，重文而轻武，武官品秩远不如文官，尤其是清代晚期，经过与太平军十几年的战争，以军功记名的副将、总兵（正二品）、提督（从一品）多如牛毛，民谣讥为“提督满街走，总兵多如狗。”

　　武职人员的收入如下：（年俸）

参将，俸银三百五十两一钱六分四厘二毫，养廉银五百两。

守备，俸银一百四十三两四钱三分四厘一毫四丝，养廉银二百两。

千总，俸银七十三两一钱二分，养廉银一百二十两。

把总，俸银六十一两三钱二分，养廉银九十两。

马兵，饷银三十六两五钱六分。

战兵，饷银十七两一钱。

守兵，饷银十一两四钱四分。

　　最苦的是守兵，月收入不到一两银子。

　　

　　岁月的浪潮，把大校场小校场的旗鼓台、点将台、箭亭全部推倒了，把旗纛庙、参将署、守备署尽皆淹没了。然而却把演武亭这个地名留下来，让人时时想起刀枪相交的铿锵，弓箭脱弦的呼啸，螺号长鸣的呜咽，五色令旗的挥舞，前辈好汉的呐喊。

水涵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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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苇笛

了解一下宁都建县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