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初冬白日所见

王泽生 · 发表于 2014-11-5 07:24:07

日记：初冬白日所见
（2014-11-5早5-7点）
1.
11月4日早，我到阳台，俯瞰。
才一场雪，带来的寒气不够大，楼下草坪又露出了本色，枯萎的青着。
俯视，泛上来一种萧瑟，是干黄，轻飘飘，虚渺渺的，一拨拨、一笼笼的。冬天，这里是雪地，踢足球是好去处，但周边障碍物太多。俯视，雪烟一浪浪吹过去，也一拨拨的。
呼兰河的太阳高挂着，冬天并不远，也还很远。
2.
中午12点，上街，想南门坐8线。这时节，等车的滋味很冷，8线很久才跑来一趟。
干脆，走着看着，无目地。想去“比家好”，二弟说在那10多块钱，一个人喝点酒挺好的。我去那，是奔猪耳朵去的，肥腻的我吃不来。补肉食，不秋膘，也扛熬夜，我这样想的。天冷了，吃点杀猪菜也无妨，应该还是很便宜的。
昨天，或前几天，一直想来这。今天到这，可改了主意，腿都扭到“比家好”那边了。又鬼使神差，拧回来，拧过街角。那拐角，路牙子下，一个鱼摊子，活鱼在地上乱蹦，很大的人工鱼，两块钱。我猜，应是一斤两块，不是一条。也有小鲫瓜子，10块钱4斤，特别野性，那鱼。
创业城胡同，相当的有名。早些年，那很繁华，城市的扩建淹没了它的辉煌，以至于有些颓废的味道了。
3.
正大餐厅，入口处，吃韩式旋转小火锅的，人挺多。吃拌饭的，不，是盒饭的也多，那小炒菜似乎很别致。
我寻来寻去，去吧台，寻了一瓶啤酒。刷卡！
猛抬头，“王记凉粉”那窗口，继续刷卡。一女的拌佐料的时候，她问我，你是不是联合的。我说是，她还问认不认识她了，问得我一怔。随即，我一拍脑门，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她问我现在干哈呢。我说在这街里买了个楼。她问，现在你还去乡下吗……
她的追问，勾起了许多旧事。她是我的屯邻，漂亮，终究是人过中年了，依旧掩饰不住漂亮。人的有些气质，是天生胎带的。她，也姓王，这凉粉店才叫王记。她，是嫁到薛家屯的，她娘家在十四村，俺家十三村。两个村南北挨着。
她是不幸的，丈夫死于白血病，叫杨森，一个很高富帅的小伙子，站在人群里能镇住人。四方台高中毕业后，他学了大夫，在绥化林业技工学校内，中医班进修的。我还在念师专，我去过他那，教室是个筒子屋。他请过我，直到毕业后，我回乡了。他去了乡卫生院当大夫，他请过我，在他家。在卫生院，最西侧的值班室，也请过我，就是素酒素菜，特别简单。
苦苦熬了四年，她丈夫还是死了。临死之前，他当过卫生院长，给她楼下一栋楼，有一女也很大了。再后来，就不知去向了，她。她婆婆家便买了砖房，搬去了三井乡那边，她公爹（杨玉恩）也癌症死了。杨家的遭遇是悲惨的。
由于是公众场合，人多，也不便多问。吃罢，没得打招呼，我抽身扭头走了。她和雇的那女的，在午餐……我寻找她很久了。我对她是有好感的。
生活永远是凄凉的，火烈的。
4.
晌午了，日头却偏向西南，总给人一种压抑，时过境迁的感觉。
正大商城西南角，那台阶上，恰好朝阳，于是，总有一些老太太老头凑过来，算是摆摊儿。一大排，静坐似的，台阶下，摆着简单的货品。大核桃了，水晶葡萄干了，大米爆米花，还有鞋垫什么的。
这里，挨着地下商城，那入口，有防雨亭子。最近，经常有个老汉，在此卖手链。上两天，我和紫华来，问他三块钱一个。后来，我再去，他吆喝一块钱俩，两块钱三。今天，他猫在亭子里，摆摊，外头冷了。他的货实在少，一大把都能兜起来。
这一角是温暖的。
5.
以前，最热闹的地方，在一百胡同那边，有华辰商厦，有百货大楼。如今，那边还热闹，但不及这边了。这边，世纪华辰的崛起，和正大比肩而立了。
华辰大药房，台阶上下经常有乞讨者。这不，大台阶西侧，一个长胡子老汉卧在那，他真会找地方，那温暖。他黑棉衣，厚实是厚实，可怎扛得住冰冷的水泥板。他撅着手，撅出去，一个白瓷茶缸悬在半空。过往行人对此视而不见，茶缸里几枚硬币惨白，晃着白日，藏在皱巴巴的纸钞下。老汉大胡子，长头发，他头顶全白了——背后看，像一堆雪。穿梭的人流里，他是孤独的，寂寞的，底层的，充满期待的。
社会主义也有乞丐，这是定论。有人类的地方，就有流浪汉，这是常识。
这老汉并不稀奇。东侧，老一百门前，一个乞丐爬过来。曲子徐徐响起，是一首关于母亲的歌，的确触痛了许多人，甚至壮汉也抖动铁肠，给他投下一块钱。他吃饭的家当很简陋，一个最旧最古老的音箱，外头包裹着麻布片，声音从哪扩散出的呢？
音箱捆绑着纸箱，是捐款箱。这个东西是车头，下有四个小轱辘。他推着车头，他趴在很小的平板车上，四个小轱辘滑行。整座驱赶趴着，压迫着胸腔、腹腔，那么久，他撑得住吗。不那样，又能怎样。
因为，他没了半截腿，坐不住。半截腿拖在地上，大厚棉裤筒子扎起来，是两根粗柱子。这样的爬行是壮举，最动人。他是爬虫。
但爬虫并不吸引眼球。因为他活得真实，真切，沉郁顿挫。
最引人注意的是，一个开篷篷车的，岁数不大，20多岁吧。他高个子，两条腿S形了，是小儿麻痹症。一走一跩，一跩一扭，一扭一颠的。他的走姿，浑似个跳摇摆舞的，不，是麻花舞，动作是“拧膛的”。这些并不稀奇，重要的是，他疯癫起来，太行为艺术了，吸引了许多人驻足观看。
没一个上前劝阻，而且，靠近他的看客，被他呲牙咧嘴的撵跑。不跑，就要被他追打了。瞧啊，他撒起欢儿来了，跑的真够伶利的。他那体形天生适合跑圈，闪电一样，嗖嗖的，流星一样。他迅捷的穿越过车群，人群，扑到路南。
一大队警察5人，军绿色装束，红领章。他们齐刷刷，来回巡逻，是行为艺术。他疯了似的，揪住警察，但他们不敢招惹他，只得搡开而去。他们是特警，一辆高头特警的车，停在老服务楼的街角。
目击者说，这开篷篷车的作死，警察也不敢管管。的确，城里开篷篷车的很多，政府照顾这些残疾人，给他们一碗饭吃，就准许他们上道拉脚。这停了三四辆篷篷车，冬天了，三轮子罩上棚子，老百姓就叫篷篷车。这小子和一老娘们纠缠不休，他俩是同行。
另一辆篷篷车过来，他上去猛推，要推翻人家。他有意思，还是被人来开，那车赶忙走了。他疯一阵，回自己车里消停一阵。
一些散去，一些不远离去，等着剧终和高潮。也许，这闹剧没有高潮。太阳静悄悄的半下晌了。具体起因，我没看见，但我看见他的愤怒，他的抗争，他的无奈。
6.
我心绪难平，回吧，劝自己。猛回头，大雁翩翩东去，它们是过客，每年这时候，它们从北而来。
不一会，四五只大雁远了，也许，它们逗留在这座城市，也许徘徊而去。雁的背影是苍茫的，充满霜气。
我是一只雁，阳光里，霜天迷茫，颗粒状的迷茫。
7.
去的时候，金岛宾馆那楼，底下就有人拉警戒线。回来，还在拉，因为作业部位在移动。
那是，一栋整幢的楼在作业，在修补节能改造的外皮。一根根大绳垂下来，四五个蜘蛛人，半空，坐在滑板上。屁股下，吊着一个铁皮桶，有的在打腻子，有的在刷涂料漆。
那楼节能改造过了，可能二三年了。那漆皮真扛不住风化，糊弄鬼的东西。
挨着的长城大酒店，也在刷外墙皮。两根大吊索，两个蜘蛛人，一个刷红漆，一个刷银灰的。大绳子垂到地上，仰头，他们是一坨黑影。
隔街，从海都宾馆这边望去，冲击力立刻蹦出来。他们侧身，悬空，绳子的立体感太强烈了。
当晚，途径那，街灯辉映之下，那高楼成红楼了。不然，那楼似乎被遮蔽，它比道南的高，但由于两楼对峙，太局促了。刷了红漆，倍加鲜明起来。
刷了红漆之后，那高楼正面，红过寒地黑土的字样，更醒目了。
8.
工行道北，奋斗社区居委会，人去楼空，这在装修。承包者是一对中年夫妻。底楼，米白的瓷砖已经铺完了，窗外堆着的细沙，几乎是没用多少，可能是刚开工。
门口，哧哧哧，砂轮声迭起。男的戴口罩，端着小砂轮在切割瓷砖，从一大片上切割。是拐子形的切口，他小心翼翼，那所要提取的切片是马刀形的。他的女人在一旁看，手拄着地。
我走过来，一高个老汉也跟来。他胶皮鞋，大棉帽，弄弄踹踹的样子，大胡茬子。他抬脚就往里闯，怪不知趣的。
那男的眼疾手快，一把搂lou1住他，怒喝道，你往里闯什么。瞧，给我踩的，你给我包，我刚整上。是的，那块白瓷砖他刚贴上。缺一块梯形的，他正切割呢。
老汉似乎理直气壮，还口，质问他为何骂人。他俩争吵不休，喋喋不休。你一句我一句的，争执是语无伦次的。老汉是贴小广告的，要贴到屋里，要问东家缺什么。男的说材料我们有，什么也不缺。他反复说这个，最后他没招了，就回身一指，说，那窗上，哪儿你不能贴，非得屋里？
他女人连续说，你快走吧。他也说你赶紧走吧，一挥手。老汉脚脖子绊着电缆线，砂轮的，他不肯，继续申辩，说你是打工的，我也是。他要找回尊严，那男的沉默了，他这才忿忿而去。
他俩，是两只斗气的公鸡，扇着翅膀，一蹦一蹦的，掐架，血淋淋。唉，两个底层的谋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