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乡 的 福 主(作者：罗荣)

大卫

　　小时候夜里走路害怕，心里就默念：金甲母，金甲爷，身穿铠甲脚踏蛇，左手抓起般若剑，右手拔剑斩妖邪。一剑斩去头，妖邪不能走；二剑斩断腰，妖邪魂魄飘；三剑斩去尾，妖邪不再来。

　　驱邪的口诀，是家长所教，还是对成人的耳濡目染，已经忘记。记得的是那时候人们大抵都迷信，求神拜佛，烧香磕头，信巫算命相当盛行。虽然政府提倡科学文明，反对封建迷信，宣传标语写得满墙满壁。

　　中国人的鬼神信仰非常泛滥，天地帝王，佛祖菩萨，神仙鬼怪，祖宗先贤，文臣武将，妖精冤孽，还有山川河流，风云雷电，飞禽走兽，藤草树木，尽皆赋予了灵性，左右着活人的世界。南迁的客家人承继了先祖泛滥的神鬼信仰，并且揉合进古百越民族的巫傩形式，形形式式名目众多的庙宇遍及城乡每个角落。这些活人塑造的泥雕木雕，就是福主。福主担当着保佑一方安康富庶的重责。

                           

一  家 神

　　家神即在家中祭祀的神祇。广义的家神有门神、灶君、太岁、米谷神、床神等。狭义的家神仅指祖先，祖先是一家的福主。祖先信仰源自远古的黄帝时代，古人认为死去的祖先之魂灵与儿孙永不分离，时刻在护佑自己的后代。客家先民南迁，脚穿草鞋，背负灵牌，九死一生，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是祭告祖宗。此后，祖宗的牌位就供奉在栖身的茅舍草寮中。在等级制度极其森严的宗法社会，庶民不许建宗庙祀祖。周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大祖之庙而七。诸侯五庙，二昭二穆，与大祖之庙而五。大夫三庙，一昭一穆，与大祖之庙而三。士一庙。庶人祭于寝。”唐制，“凡文武官二品以上祠四庙，外有始封祖通祠五庙；三品以上须兼爵四庙；五品以上祠三庙；牲皆用少牢。六品以下达于庶人，祭祀祢于正寝。”祢者，父也；正寝者，家中正厅也。南宋以后，硕学大儒们倡导“尊祖重本”，庶民始有建家庙宗祠之举，所谓“士庶皆得祭其高、曾、祖、祢，礼也。”明清以降，家庙泛滥，清廷规定：三品以上官员的宗祠，大堂五开间，阶五级，东西两庑各三间，南门两重，围以院墙，开东西侧门。四至七品官员家庙，大堂三开间，阶三级，东西庑各一间。八九品官员家庙，大堂一开间，阶一级。清中后期职官制度较乱，又有捐例，所以多有僭越之举。

　　普通人家祭祀福主，除清明冬至两节在祠庙进行，日常均在家中，初一十五上香，逢年过节上供而已。唯清明和中元的祭祀最为隆重，分为族祭和家祭。族祭在祠堂进行，有春祭（清明），冬季（冬至）两次。后人省事，多数宗姓仅进行清明合祭，祭祀程序为：1、发擂（鼓师击鼓三通，参祭者肃立）。2、释彩。3、移毛血（撤去供案上的鸡血）。4、主祭、分献、引赞就位。5、读祝文。6、执事就位。7、行降神礼，奏乐迎神，三拜九叩。8、行初献礼，宗子献供，分献孙献供。9、行亚献礼。10、行三献礼。11、行侑食礼，奏大乐。12、饮福酒。13、颂嘏辞。14、众裔孙参拜。15、发胙钱。16、行送神礼。17、撤馔。18、奏大乐，鸣爆送神。19、众裔孙宴饮。

　　孔子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那种庄严肃穆的仪式，毕恭毕敬地跪拜，的确能让人的灵魂受到一次洗礼。

　　中元节在七月十五日，俗称鬼节，祭祀在家中进行，内容也很繁复。旧俗，七月十二这天要迎接祖宗回堂。此日清晨，须将神龛洗净，木主（牌位）沐浴，在中堂悬挂先祖遗像。黄昏后，于门外燃香烧纸，鸣放鞭炮恭迎祖宗进门，然后上茶酒果碟（须有花生、桂圆、红枣），上菜品（丝瓜炒鱼、韮菜炒肉），果菜的寓意，是早生贵子，瓜瓞绵延，长长久久。十三日起，早中晚上供。十四日那天最要紧，因为祖先这日要上市赴墟买子孙，故后人须于凌晨在供桌前烧化一个装满金银纸锭的纸马褡，以便祖宗囊橐充盈，到了墟市不吝花钱。十五日是节日，祖宗享用过午食后要回墓，因此供食最为丰盛。送别祖宗时，还要让先人们带足一年的用度，一只只硕大的纸包塞满金银纸锭，冥洋冥币，包裹皮上书写阴间收受者姓名，何方人氏。午供完毕，于门外空地焚包酹酒，鸣爆送祖。幽默的是，焚化的纸包上都要注明“挑夫自雇”，反正阴间有的是无职无业的孤魂野鬼。孤魂野鬼也不一定常靠乞讨度日，中元节的尾声还有当夜的烧“无名纸”，这是凡人对孤苦野鬼的一种施舍活动。因为非亲非故，不知其名，所以烧给野鬼们的钱称作“无名纸”，意即见者有份。时序到了网络时代，清明的族祭和中元的家祭一如既往还在进行。抛开封建迷信，这无疑是一种令人感动的民族的优秀传承。

                           

二  庙  神

　　只要没有成仙了道，祖宗最大的神通，就是用子孙的钱来买曾孙玄孙耳孙。家中一旦遭难，求告祖宗不一定济事，还是得去庙里求神仙。神仙道行高，法力强，能脱人苦难救人水火，他们才是护佑城乡的福主。何谓神？“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何谓仙？“老而不死曰仙。”《神仙传》说：“仙人竦身入云，无翅而飞；或驾龙乘云，上造天阶；或化为鸟兽，浮游青云；或潜行江海，翱翔名山；或食元气，茹芒草；或入人间而人不识；或隐其身而莫能见；面生异骨，体有奇毛，率好深僻，不交流俗。”中国本土的神仙体系庞大，杂乱无序，但总体上说，神仙也分等级，有仙阶，跟官场差不多。也可以说，神职即是官职。不同的是，成神进庙者都是建立过功业为百姓办过好事的，官员则不一定。

　　还是说福主。旧时，宁都城乡的神庙之多，让人瞠目，有祀神农的先农坛（附祀八蜡神：先啬、司啬、农、邮表畷、猫虎、坊、水庸、昆虫）；有祀土地的社稷坛；有祀山川风云雷电的雷雨坛；有祀厉鬼的邑厉坛；有祀龙王的龙神庙；有祀水神的水府庙；有祀祝融的火神庙；有祀孙思邈的药王庙；有祀鲁班的鲁班庙；有祀文昌帝君的文昌祠；有祀文王武王的周王庙；有祀玉皇大帝的玉皇宫；有祀关羽的关帝庙；有祀刘邦的汉帝庙；有祀许逊的真君庙；有祀瘟神的七仙庙。还有城隍庙、东岳庙、土地庙、华光庙、真武庙、东平庙、老官庙、三官庙、愽济庙、孚惠庙、将军庙、白马庙、灵山庙、旗纛庙、左车庙、天后宫、三星宫，等等。有如此众多的神灵护佑，哪有邪崇的容身之地？

　　旧时代，神仙屡显灵异，志书言之凿凿：孚惠庙主严夏，五代时做过都督，死后，“庙初建城西八十里稻田村。一夕，溪暴涨，神像驾浪东下，上三江渡口，遂立庙河干。”“宋建炎二年，邑令徐商霖以神致雨功上闻，赐额‘孚惠’。绍兴三十一年，大旱，邑令曹粹中，辟正堂舍神以祀，礼成，大雨浃日，遂有年。上其功，封‘灵应侯’。嘉熙元年，兔子寮降渠朱嗣贵反，吏民祷于庙，夜半闻庙中钲鼓兵甲声，视之，光如电，自庙栋出。诘朝与贼战，贼见旌旗从空下，阵乱遂败。转运使吴渊上其功，加封‘显烈’。妻杜氏，封‘灵应夫人’。”

　　又愽济庙主胡雄，“体貌魁异，隆准广额，顾目见耳，言行淳笃，邑人敬畏。寿终八十三，每著灵异。元至正壬辰，伪汉熊天瑞率众攻城，至螺石，见城外兵多，遂退。使人觇，实无兵。乃进。及交锋，熊军见白发老人巡城，飞炮射矢，不敢逼。或言胡太公阴兵也。熊怒毁谭富村庙。熊去时，兵死相望。”

　　说的是阴兵护城，奇哉！

　　不过在城里，最受尊崇的神是东平庙里的张巡、许远、南霁云、姚訚、雷万春、贾贲。张巡，河南南阳人，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叛唐，张巡为真源令，与单父县尉贾贲举义拒逆。贾贲战死，张巡移师睢阳，与太守许远共同抗敌。睢阳拒守经年，食尽请援，部将南霁云冒死突围至临淮，求援于河南节度使贺兰进明。贺不应，且欲留南霁云。南啮指誓信，复突入围城报信。张巡无奈，率睢阳军民戮力守城，每与贼战，眦裂血流。食尽，罗雀掘鼠，杀妾飨兵。城陷，与许远、南霁云、姚訚等被贼俘，俱被杀害。睢阳城破，遗民止剩四百，无一降贼。宁都客家先祖多中原人，受天宝之乱荼毒极深，所以对张巡许远等忠贞义士极其敬仰。每年正月初一，居民必先入东平庙拜年，婚嫁寿诞，必告于庙。二月二十二日，传为东平王张巡诞辰，要举行隆重的“出神”仪式。是日，以全副銮驾抬着庙中的神像巡游。所到之处，家家户户门口上供，以香烛喜爆迎送。神明归位后，庙外左右两个戏台大演七日对台戏酬神。东平庙的戏，《南霁云请援》是必演剧目。

　　在广大乡村，汉帝刘邦是农人的福主，汉帝庙遍及每个村庄。汉廷初立，高祖虑及天下久乱，民不聊生，采取了休养生息的重农、薄赋、轻徭、释奴政策，恩霖及于天下。作为汉民族的杰出祖先，自然会受到以农耕为本的宁都客民崇拜。刘邦被演变成米谷神，年年保佑着庄稼丰熟，六畜兴旺。令人不解的是，汉帝崇拜仅限于梅江流域中上游的宁都一地。清阳湖人恽敬（瑞金知县）云：“阳都民多立庙祀汉高祖，《地志》言凌云山为高祖祖墓，故祀之。此言鄙野无故实。……汉制郡国皆立庙，然必巡幸所至者。其时豫章郡治南昌，高祖未尝至，而此邦又未置县，以溪隶雩都，益不宜有庙。”邑人传高祖祖父丰公葬在阳都北部的凌云山，自然虚妄。然而这一带的地名多与汉有关，像“汉口”、“汉水”、“渭水”、“大丰”、“王莽山”、“十二太保峰”等。考稽历史，其实是梅江流域的客民眷恋旧地旧主。出身农民的刘邦做米谷神，做农民的福主，不是很合适么？

三  傩 神

　　宁都傩，应该称之为阳都傩，因为其流行地在古都县治周边的60多个村庄。

　　傩起源于上古，是驱除疫鬼的巫术活动。《礼记》云：“傩，人之所以逐疫鬼也。”《搜神记》中说：“昔颛顼氏有三子，死而为疫鬼：一居江水，为虐鬼；一居若水，为魍魉鬼；一居人宫室，善惊人小儿，为小鬼。于是正岁命方相氏帅肆傩以驱疫鬼。”这就是说，四千多年前就有了傩事活动。商周时代，傩事已很盛行，有“国傩”“乡傩”。《周礼·夏官司马》：“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这是国傩。《论语·乡人傩》：“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这是乡傩。傩面具恐怖狰狞，孔子怕惊吓先人魂灵，所以穿着朝服立在宗庙的东阶，为祖先守卫壮胆。《后汉书·礼仪志》时汉代的傩事活动描述得很详细：“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驱疫。其文仪：选中黄门子弟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为侲子，皆赤帻皂制，执大纛。方相氏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十二兽有衣毛角，中黄门行之。冗从一仆射将之，以逐恶鬼于禁中，夜漏上水，朝臣会，郎中、尚书、御史、谒者、虎贲、羽林郎将执事，皆赤帻卫陛。乘舆御前殿，黄门令奏曰：侲子备，请逐疫。于是中黄门倡，侲子和曰：甲作食歹凶，胇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凡使十二神追凶恶。赫汝躯，拉汝干，节解汝肉，抽汝肝肠，汝不急去，后者为粮。因作方相与十二兽舞，欢呼周遍前后省三过，持炬送疫出端门。门外驺骑传炬出宫，司马阙门，门外五营骑士传火，弃落水中。百官官府各以木面兽，能为傩师。讫，设桃梗、郁櫑、苇茭毕，执事陛者罢，苇戟、桃杖以赐公卿、将军、特侯、诸侯云。”

　　几千年来，世道沧桑，古老的傩事活动能够传承下来，始终充当驱邪除疫的主角，实属奇迹。古阳都的傩，附庸的福主是华光庙，华光庙的主神华光菩萨，即民间所说的三只眼马王爷。马王爷的全称是“华光天王”或“三眼灵光马元帅”。傩巡村庄，在每年的正、九两月，历时共22天。出傩启行，傩戏演员先到福主庙焚香燃烛，叩拜请神。请神词曰：“弟子请神，口叫口应，随叫随应，齐心应口，千兵万马，万兵千将，锣鼓奏响，诸神上马。”到了演出场地，再念咒请神下马。福主马元帅身穿大红袍（每年新制一袭），神采奕奕，坐着大轿视察村庄、生灵、庄稼。一路上，彩旗飞扬，鼓乐齐奏，铳炮时鸣，热闹非凡。每处村庄，每户人家，福主禋享着子民们最虔诚的供奉。傩舞起时，一切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烟消云散，村庄从此安宁，人丁从此兴旺。

　　福主自然是虚幻的，那仅仅是信仰与崇拜，习俗和传统。现实是，谁能保一方平安，使百姓富庶，谁才是城乡真正的福主——我是这么想的。

李紀才

得知很多傳統民間神衹常識,祝好詩友

转角没遇到谁

建议适当时候，楼主建个《罗荣散文作品专辑》，便于大家浏览。

大卫

李紀才 发表于 2014-11-10 12:09
得知很多傳統民間神衹常識,祝好詩友

谢李版赏评，问好．

大卫

转角没遇到谁 发表于 2014-11-10 13:14
建议适当时候，楼主建个《罗荣散文作品专辑》，便于大家浏览。

好建议，问好，